幻想运河
大麻博士久能曾背诵过奥塔斯·赫须黎〈知觉之门〉的一节给自己听。那是四百毫克的麻药所带来的超级体验。
他说:
一朵蔷薇既是蔷薇,又是蔷薇。但是,这张椅子的脚既是椅脚,又是米迦勒(译注:天使长)与所有天使。
能凭着实际的体验理解到一切可以变成一切。人类所见所闻之物,其实体或许只是地上的投影。
蔷薇不见得既是蔷薇,又是蔷薇。它可能是尸体、手臂、腿、躯体、头——
恭司脑海里净现肉色花瓣的大朵蔷薇,随即感到恶心。
还是回去吧!
站起来之前,他拉着歪掉的桌巾一角,想让中心对准。这虽然是很平常的动作,却令他注意到一件事。
利用艾薛尔的画作设计成的桌巾尺寸比桌子还小,遮不住四个桌角。他的视线忽然停留在右前方的一角——没有发现!
他的视线就这样停在那里。
重新检视另外三个桌角。还是没有发现。
「为什么呢?」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一一检查店内所有桌子的桌角,找寻应该存在的东西,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
他也想过可能是自己记错,却仍无法释怀,只觉得有如鱼刺卡住喉咙般地不适。
恭司非常想知道答案。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他借用柜台内的电话向橘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由于不是卡式付费电话,等于是擅自使用,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不要紧吧?如果很难过就休息一天,今天人手已经够了。」相信感冒头痛这种随便的借口,橘很关切地说。
对于欺骗平常就很照顾自己的老板,恭司内心虽然难过,却仍趁势请了一天假:「真的很不好意思,那就这样了。」
搁回话筒之后,他立刻又再拿起,打给查号台,询问久能公司的电话号码。
恭司是第一次打电话至大麻博士的公司。他认定了应该没几个同姓的人,所以当总机小姐反问他「是久能营业经理吗」,他一时着急,直接回答「找健太郎」。
「怎么回事,山尾?发生了什么事吗?」久能一开口便这么问道。从声音里可以感觉得出他的担心。
「抱歉在你上班时间打扰,不过,我有事向你请教。昨天在洛恩的船内聚会时,我提及星期六体验极端兴奋的事,对吧?」
「是的。那又如何?」
「我吸食了Synsemia与Hashish之类的东西,所谓的大麻就是指这些吗?」
可能因为在上班时间突然被问到这种事而感到有点困扰吧?久能没有询问理由,回答道:「嗯,你虽然这么问,但……这与别的东西不同,它的效用因人而异,这也是其特殊之处,所以很难予以归类,更何况只听你叙述……」
久能含糊地回答,不想让周围人们知道他是在谈论麻药。他心中一定很气愤:这家伙真是的,只会给我找麻烦!
「对不起,问一些你在办公室里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无所谓。只不过……好了,经理出去了,其他人都听不懂日语,讲什么都可以。」久能的语调忽然一转,「山尾,你那天晚上看见各种各样的幻觉,请详细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似乎无法光凭刚才的对话诊断,他要求再多给一些资料。
恭司回想自己体验到的幻觉、幻听,依序说出。
不久,久能说:「我刚才也讲过,麻药的反应有极大的个别差异,也受到当时的状况所左右,因此很难下论断。不过,你吸食的应该是幻觉剂或精神扩张剂,譬如ACID之类的精神恍惚剂。」
「ACID?那是什么?」
「L呀!LSD,与安非他命一样。洛恩的店里好像都是这类会出问题的麻药……他和遥介没向你说明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恭司想起以前在新宿或六本木闲逛时,曾经听过「Paper Acid」。在迪斯可舞厅的洗手间里,业余乐团的吉他手得意洋洋地取出约莫小指指甲一半的纸片,丢进嘴巴里说:「这是浸过LSD的,含在舌头底下就可以了。」
但是洛恩并没有给自己那样的东西。
「可是……ACIC是从黏膜被吸收的不是吗?」
「没错。有用舔的,有用咬的,也有用含的,吃下去也可以,对身体无害——不,我对幻觉剂之类的硬性毒品没兴趣,所以经验不多。」
恭司回想起那位吉他手的样子,问:「服用后好像不会立即生效吧?」
「似乎需要一、两个小时。」
恭司知道久能一直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希望被追问。
「你知道叫做『蓝月』的咖啡店吗?」
「不,不知道。山尾,我问你……」
「我是想问在阿姆斯特丹待了五个月却还不知道的事情。所谓的船屋,会动吗?」
「有的会动,有的不会。由于每隔几年必须在船底重新漆上防蚀漆,所以终有一天必须移动,不过,若是失去船只功能的船屋,就必须找拖曳船拖动。」
恭司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可是,船上不是都有接水电、瓦斯和电话吗?都必须拆掉才能移动?」
「那种东西,哈哈!」久能笑了,「对荷兰人来说,那些东西就算是外行人也会随时接拆的。这个国家的男人光是靠星期天就可以扩建自己的房子。」
「抱歉打扰你的工作,详细情形改天再向你说明。」恭司不理对方想说什么,明知没有礼貌,仍是挂上了电话。
然后,再度打给查号台。
「请给我辛格运河的『蓝月』咖啡店电话号码。」
12
进入建筑物后,恭司楞了一下,停下脚步。但是这种不自然的动作反而引起前面男人们的注意。
「你是山尾先生吧?」
回过头来的白金棕发男人正是遥介说过名字相当响亮的史塔福特警官,与他搭档的职业摔角手似的人则是诺纳卡。夹在两人中间的是北欧艺术家黄道十二宫。
「正好,我们有事向你请教……啊,你已经可以走了,谢谢。」
黄道十二宫回了声「不客气」,然后投给恭司一个似是「适当应付一下吧」的眼神,走向电梯。
他很可能是被刑警们求证遥介在星期六深夜的不在场证明吧!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
「喂,没听到问题前不需要摆出这种态度吧!是不是荷兰的警察太温柔了?」诺纳卡勃然大怒。
警官劝阻他。对方的问题正如他所预料,是问:你知道「蓝月」吗?
「知道。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了,是麻药店吧?」
「应该说是咖啡店。」
恭司凝视诺纳卡:「我也知道,不过,我讨厌挂羊头卖狗肉的店名。」
巨汉两眼圆睁,大概不喜欢恭司的口气吧!
警官平静地问:「你进去过吗?」
「没有。」
「曾听水岛提及『蓝月』的店名吗?」
「从来没有。」
「关于事件方面,你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可以了吗?我来这里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