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精心挑选出的少数人,”他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今早有些懒惰,或许我应该只选一个就够了。”
“那个幸运儿,”乔·贝提格鲁说,“就是我。”
男子拿出那张卡片。乔·贝提格鲁接过来,上面写着“奥古斯都·宾格教授”。卡片的角落上有一排小字“白鹰牌脱毛粉”。上面还印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北威尔科克斯的地址。
乔·贝提格鲁用指甲弹开卡片,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用这玩意,朋友。”
奥古斯都·宾格教授不易察觉地淡淡一笑。换句话说,只是他的嘴唇往上微微一动,眼角稍稍皱起而已。姑且称之为微笑吧。这不是什么值得细究的事情。他又把手伸进了斗篷下面,拿出一个小圆盒,差不多跟打印机色带盒一般大小。他抬起盒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白鹰牌脱毛粉”。
“我相信您知道脱毛粉是什么东西,您怎么称呼?”
“贝提格鲁,”乔·贝提格鲁亲切地说,“乔·贝提格鲁。”
“噢,我的直觉是对的。”宾格教授说道,“你有麻烦了。”说着,他用细长的手指把小圆盒盖上。“贝提格鲁先生,这并不是脱毛粉。”
“请等一下,”乔·贝提格鲁说,“你刚才说这是脱毛粉,现在又说不是。你还说我有麻烦了。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的名字是贝提格鲁吗?”
“别着急,贝提格鲁先生。让我告诉您来龙去脉。这片街区早就衰败不堪了。再也没人想到这儿来。然而你的房子却不是如此。你的房子充满古典气息,打理得很好。正因为如此,你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不如说我是这房子的主人之一。”乔·贝提格鲁说。
宾格教授伸出左手,手掌向外。“请您先听我说完。我继续给你分析分析。这年头税收不菲,而你是房子的主人。若是你经济条件允许的话,你早就搬走了。你为什么没有搬呢?因为你这房子卖不出去。况且这房子相当大。于是你只好租与他人。”
“只租了一个,”乔·贝提格鲁说,“只有一个。”他长叹一声。
“您大概有48岁。”宾格教授猜道。
“加减四岁。”乔·贝提格鲁说。
“您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衣着也很整洁。然而您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快乐。因此我猜测您有一位年轻的妻子。准确地说,是位娇生惯养的妻子。我还猜测……”他突然停了下来,开始打开一个盒子的盖子,盒子里装的不是脱毛粉。“我停下来只是为了好好想想。”他平静地说。“这个,”他拿出打开的盒子,乔·贝提格鲁看见里面装着一半的白色粉末,“不是哥本哈根鼻烟。”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乔·贝提格鲁说。“但别老是故弄玄虚跟我说这不是什么东西,请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鼻烟,”宾格教授冷冷地说。“宾格教授的鼻烟。我的鼻烟。”
“我从不用鼻烟,”乔·贝提格鲁说,“不过我告诉你。沿着这条街一直往下走,到了尽头有一个都铎式的庭院,叫做莱克星顿堡。里面有许多小品演员、临时演员以及许多别的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工作,而且常常喝着65度的烈性酒,酩酊大醉,你的鼻烟可能正对他们口味。如果你想赚些钱,一定要去那儿。而且那个地方你千万不能错过。”
“宾格教授的鼻烟,”宾格教授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冷冷地说,“并不是可卡因。”他做了个手势,用斗篷裹住自己的身体,然后碰了一下帽檐。他转身离开,左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可卡因,我的朋友?”他说。“呸!这跟宾格教授的鼻烟比起来简直是婴儿爽身粉。”
乔·贝提格鲁看着他顺着水泥路走下去,然后转到了路边的人行道上。古老的街道两旁种满了古树。莱克星顿大道两旁都是茂密的香樟树。树上新绿吐翠,随处能看到还透着一层粉红的树叶。宾格教授在树下走着,越走越远。房子里还能听到阵阵的嘣嘣声。他们现在估计已经喝到第三杯或是第四杯了。他们估计又哼着音乐,紧紧地贴在一起了。再过一会儿,他们会开始在家具上激情翻滚,彼此虐待。好吧,这又能怎么样呢?乔·贝提格鲁不禁想象,葛莱蒂52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照她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到了那时候,估计她不会像她歌里唱得那么美。
乔的思绪在此打住,然后注视着宾格教授,他这时在一棵香樟树下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把手伸到褪色的礼帽边,举起礼帽,露出他的头,然后鞠了一个躬。乔·贝提格鲁礼貌地挥手示意。宾格教授把帽子重新戴上,动作极其缓慢,乔·贝提格鲁能够十分清楚地看到他在做什么,小圆盒的盖子还开着,只见他从里面抹出一撮粉末,推进鼻孔里。乔·贝提格鲁几乎可以听见他吸鼻烟时那长长的吸入声,吸鼻烟的人常会这么做,目的是为了把鼻烟吸到鼻膜上。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听到吸入声,他只是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但他确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那顶礼帽,那件斗篷,细长的双腿,苍白、没有生气的脸庞,深凹的黑色双眼,举起的手臂,左手里拿的圆盒。他最多不会超过50英尺远。从这儿走过去,就在第四棵香樟树前面。
但是这不可能,因为要是他站在香樟树前面的话,乔·贝提格鲁不可能看到树干、草坪,路缘石边,还有街道。这些东西有的可能被宾格教授瘦长、奇幻的身体遮住了。但却不是如此。因为奥古斯都·宾格教授已经不在那儿了。没人在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乔·贝提格鲁把头转向一边,顺着街道向下张望。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听不到房间里传来的收音机声。一辆汽车转过路口,匆匆经过这片街区,后面扬起一片尘土。树叶并没有发出太大的沙沙声,但是却发出一种非常微弱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声响。接着,有种东西飒飒地响起。
缓慢的脚步声向乔·贝提格鲁走来。没有脚后跟的声音。只有皮鞋在水泥路上轻轻滑过的声音。他后颈的肌肉开始疼痛。他能感到自己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脚步声缓缓地接近,越来越近。然后有那么一刻,四下一片寂静。随后飒飒作响的脚步声又一次从乔·贝提格鲁身旁绕开。然后,宾格教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贝提格鲁先生,我为您提供一个免费的样品,向您献上我的致意。但是,当然,如果您有更多需要,我乐意向您提供专业服务。”
脚步声飒飒作响,再一次远去。不一会儿,乔·贝提格鲁就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他不是很明白,到底为什么他要往下看着台阶的最上面一级;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在台阶上,除了他的右脚脚尖,没有看到任何人,现在却放着一个像打印机色带盒的小圆盒,外面用墨水手写着几个斯宾塞体的草书,“宾格教授的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