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我会这么做的,”乔·贝提格鲁说,“我会非常小心的。这非常重要。”他朝自己的影子点了点头,约瑟夫也朝他点点头。他正要离开,又转身加了一句:
“我只是为波特·格林感到有些遗憾。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如果我有了一叶知秋的本领,最后他能得到的将是无尽的嘲笑。”
“这你可说不准,”约瑟夫说,“我看着他不像是个会被占便宜的人。”
对话至此结束。乔·贝提格鲁走进卧室,从壁橱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着一个皱巴巴的公文包,捆在上面的细绳已经断开。他用一把小钥匙打开公文包,里面装着一个硬质小包,包在一块法兰绒布里。法兰绒布里还有一只陈旧的羊毛袜,羊毛袜里装着一只装满子弹的3.2口径的自动手枪,油亮光滑,一尘不染。乔·贝提格鲁把手枪放在他右边的裤袋里,沉甸甸的,比原罪还要沉重。他替换了壁橱里的公文包,走下楼,脚步轻巧,他双脚内侧抬起,只用外侧鞋底掂着地面。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收音机的声音依然充盈耳膜,如果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没人能够听到这么微弱的响声。
他走到台阶的最下一级,来到起居室的门口,轻轻地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门锁上了。锁是弹簧锁,是在把楼下的房间改造为单身公寓用以出租时装上的。乔拿出他的钥匙包,然后把钥匙慢慢地伸进门锁里。他转动了一下门锁,能感到插销弹了回来。弹簧锁没锁上。为什么会这样?你只有在晚上才会这么做,因为这时候你会感到紧张。他用左手握着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好让门锁松开。这是个小诀窍——众多小诀窍之一。插销清除之后,他把门把手归回原位,然后把钥匙退出来。他紧紧地握着门把手,推开门,直到他能环顾整个房间。里面除了嘣嘣的收音机声,没有别的任何声音,没有大喊声,也没人盯着大门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不错。
乔·贝提格鲁把头探到门内,往里看了看。房间里温暖舒适,弥漫着香烟和人的气息,还有一点淡淡的酒味,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乔推开门走进去,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随后又觉得恶心,做了个鬼脸。
在起居室的后面,推拉门原来是面向餐厅的,但是餐厅现在改装成了卧室,推拉门却保留了下来,和原来一模一样。现在推拉门紧紧地关着。乔·贝提格鲁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推拉门。
他漫无目的地伸出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有一会儿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嘴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他转身关上门,走到长沙发边朝下看了看,两个带有斑纹的高脚玻璃杯的底部残留着一些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快,一瓶威士忌已经打开,旁边放着一个玻璃碗,里面的冰块在水里浮动着,他还看到烟灰缸里许多污迹斑斑的烟蒂,其中一个还冒着烟,在静默的空气里袅袅上升。
乔安静地坐到沙发的角落,看了一眼手表。自从遇见宾格教授以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感觉时光久远,天各一方。现在,要是他记起拿到鼻烟的具体时间就好了。大概是在10时20分,他想。要是能再肯定些就更好了,要是能再等等就更好了,要是能试一试就更好了。这样肯定会更好的。不过,他做过的事哪一件又是让人满意的呢?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而且自从他遇到葛莱蒂之后,肯定是一件都没有。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枪,放在前面的鸡尾酒桌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枪出神,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嘈杂声。然后他伸出手,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动作松开了手枪的保险栓。松开之后,他身体又往后靠去,静静地等着。就在他等待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许多人会记得这样的感受。在紧闭的双层门之后,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但没有太过留意,一方面是因为收音机的声音很吵,一方面是因为他正沉浸在思考之中。
这时推拉门被人推开了,乔·贝提格鲁伸手从鸡尾酒桌上拿起手枪,把它放在膝盖上。这是他做的唯一的动作。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推拉门。
当推拉门开到够一个人穿过的时候,波特·格林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伸出双手抓着门的高处,手指因为发力而泛白。他身体晃了一下,紧紧抓住了门,像是个喝醉的人。但是他并没有醉。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神十分专注,嘴角慢慢上扬,傻乎乎地笑着。他的头上和白花花的肚囊上沾满汗液,泛着光。他几近全裸,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脚,满头大汗,汗液浸湿了他的头,头发也乱糟糟的。他的脸上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但是乔·贝提格鲁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一直看着脚中间的地毯,手枪放在膝盖处,枪口朝向一侧,没有瞄准任何东西。
波特·格林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又悠长地叹息了一声。他放开推拉门,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目光在乔·贝提格鲁前面和沙发前面桌子上的威士忌酒瓶上绕了一圈,随后落在酒瓶上,然后稍微转了转身子,在距离酒瓶尚远的地方,就弯腰去拿酒瓶。酒瓶在鸡尾酒桌的玻璃桌面上咯吱咯吱地响。即使在这时,乔·贝提格鲁也没有抬头,但能闻到波特·格林离他如此之近,却对他的存在毫不知情,而且他的脸因为痛苦而突然扭曲起来。
酒瓶翻了个底朝天,长满细密毛发的手也从乔·贝提格鲁的视线里消失了。即使在聒噪的收音机声中,还是能听到威士忌哗哗淌出的声音。
“婊子!”波特·格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该死的臭娘们,窑子里的贱货。”他的语气极其嫌恶,满是鄙夷。
乔·贝提格鲁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紧张。沙发和酒桌之间的空间只够他站着,没有转身的余地。他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枪,目光也追随着手枪慢慢地抬起。他看到波特·格林的短裤腰带上袒露的软绵绵的肉,还看到他肚囊上布满了油腻得发光的汗液。他朝右看了看,又看到了他的肋骨。他的手很冷静,但心跳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乔·贝提格鲁知道,自动手枪的枪口也知道。枪口正正地对着波特·格林的心脏,乔·贝提格鲁稳稳地一按,几乎难以察觉,他扣动了扳机。
枪声很大,盖过了收音机的声音和其他别的声音。声音中有种震动感,带着些许力量的味道。如果你很长时间没有开枪的话,这会让你感到很惊讶——这种致人于死地的工具让人的生命戛然而止,它在你的手中倏忽跃过,好似岩石上的蜥蜴。
被枪击中的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倒下。波特·格林侧身倒下,一只膝盖在另一只膝盖弯下之前就已经蜷曲落地了。他四肢乏力,软绵绵地倒下,好像他的膝盖被链条团团缠住了。在他倒下的一刻,乔·贝提格鲁回想起自己演艺生涯中曾经看过的一幕歌剧。那场戏里有一个高高瘦瘦、虚弱无力的男子,还有一个女孩。在他们荒诞的表演中,瘦高的男子会慢慢地侧身倒地,身体弯成一个拱状,因此你无论何时都不会说他碰到了舞台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