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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掩埋的人生

作者:艾伦·艾丝肯斯 时间:2023-01-14 22:26:28 标签:艾伦·艾丝肯斯

  我倒没想过这一点。珍妮特认为卡尔会在圣诞节前过世。九月还剩下一个星期,卡尔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活。我在脑中粗略算了下,弄明白了。如果珍妮特说的没错,那么卡尔·艾弗森还剩下不到三千小时的生命。“你这么说有道理。”我说。

  “我要说的是:我会坦诚地对待你。我会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我会像俗话说的是一本打开的书,但我需要知道你不会浪费我有限的时间。你也必须坦诚地对待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做得到吗?”

  我想了一会儿,“你会完全坦诚?所有事情毫无保留?”

  “完全坦诚。”卡尔伸出手来与我握手,表示达成协议,我握住了他的手。我能感觉得到卡尔手上的骨头在他纤薄的皮肤下面咯吱作响,似乎我握住了一袋大理石。“那么,”卡尔问道,“你为什么不写写你母亲或父亲的故事?”

  “这么说吧,我母亲不靠谱。”

  卡尔盯着我,等待着我说下去。“坦诚,记得吗?”他说。

  “好的,咳!现在我母亲在奥斯丁的一个戒瘾中心。她明天会出来,然后她会待在监狱直到她由于醉驾指控在法庭上露面。”

  “呃,听起来她有故事。”

  “我不会讲述她的故事。”我说。

  艾弗森点头,表示理解,“你爸爸呢?”

  “从没见过他。”

  “外祖父外婆?”

  “我妈妈还未成年时,我外婆就过世了。我十一岁时,我外祖父过世了。”

  “他怎么死的?”卡尔想都没想就问出这个问题,就如同人很自然地打哈欠,但他碰触到了我最深的伤口。他开启了一场我拒绝进行的谈话,即使和我自己都不行。

  “我们要谈的不是我的事,”我说,语气中的尖刻在艾弗森和我之间形成一道裂痕,“我们要谈的也不是我外祖父的事,我们要谈的是你的事。我来这里是为了写出你的故事。记得吗?”

  卡尔向后靠在轮椅上,打量着我,我尽量让脸上没有表情。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眼神中的愧疚或者我紧绷的下巴显示出来的愤怒。“好的,”他说,“我无意触动你的痛处。”

  “没有痛处,”我说,“你没有触及任何痛处。”我试图表现出我的反应只不过是出于些微的不耐烦。接着我向他抛出一个问题来改变话题,“好啦,艾弗森先生,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为什么你会同意花时间跟我交谈?”

  卡尔在轮椅中挪动了一下,坐得更舒服些,凝望着窗外街对面堆放在公寓阳台上的干毛巾和烤肉架。我能看出他的食指敲击着轮椅扶手。这让我想起杰里米焦躁时就敲击他的指节。“乔,”最后他说,“你知道什么是临终宣言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了猜,“由一个临终之人所做出的宣言。”

  “这是一个法律术语,”他说,“如果一个人说出杀害他的凶手的名字然后死去,这被视作可靠的证据,因为人们相信——认为——一个将死之人不会说谎。没有一种罪孽比不能被纠正的罪孽,比你永远没有机会悔过的罪孽更重。因此……与你的这场谈话……是我的临终宣言。我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读你写的东西,我连你是否写下来都不在意。”卡尔噘起嘴角,目光越过眼前的风景向远处搜寻,他的嗓音有些打战,“我得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得告诉他人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的真相。我得告诉他人我那时到底做了些什么。”

  六

  青春期的某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既不算帅也不算丑。我落入组成照片背景的芸芸众生的那片广阔海洋。我是备胎,在一个女孩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约会的男孩已经邀请了另一个女孩后,她才会同意与我一起参加同学会活动。对此我没有意见。事实上,我认为帅气的外表用在我身上会是一种浪费。别误会,我在高中也约会过,但是我跟别人交往从没超过几个月——除了菲莉斯。

  菲莉斯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她有一头披散的棕色鬈发,就像海葵的触角。在我们第一次接吻之前,我一直认为她有点古怪。在那之后她的头发更加前卫,让我震惊。我们是高一新生,遵循着青少年恋爱的老路,试探着界限,躲在角落后面偷吻,在自助餐厅的餐桌下面拉手,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非常刺激。然后有一天,她坚持让我将她介绍给我母亲。

  “难道你觉得我丢脸?”菲莉斯问道,“难道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对象?”虽然几经努力,我还是没法让她相信我是出于一片诚心,除非我带她去我家做正式介绍。如今回想起来,我应该干脆地跟她分手,让她认为我就是一个浑蛋。

  那天我告诉我母亲放学后我要带菲莉斯过来。早上我一再讲起这次拜访,希望让我母亲明白她需要在那天的那一个小时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她只需要保持热情、清醒、正常,一个小时。有时我要求得太多了。

  我们走上屋前的便道时,我能闻到厨房里烧焦的食物的味道,或者说食物残渣的味道。从学校到我家的这整段路,菲莉斯一直在笑,我们走得更近,她紧张得把手指交叉在一起。我在前门停了一下,听见我母亲在冲一个叫凯文的人吼叫。我不认识什么凯文。

  “他妈的,凯文,我现在不能付你钱。”我能听见她说话含糊不清。

  “好极了,”一个男人嚷嚷道,“我竭尽全力帮你的忙,我需要钱时你却戏弄我。”

  “你没能保住工作不是我的错,”妈妈喊道,“不要怪到我头上来。”

  “是的,但是我没拿到钱是你的错,”他说,“我不像你,有一个白痴孩子可以用来付账单。你欠我一百美元。我知道因为那孩子你领取了救济。快拿出来付给我。”

  “操你妈!你这个烂人。滚出我家。”

  “我的钱呢?”

  “你会拿到你他妈的钱的。现在滚出去。”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滚。我孩子要带个小讨厌鬼回来了,我要准备准备。”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在我打电话告诉警察你再次无证驾驶之前赶快滚。”

  “你这个贱人。”

  凯文从后门出来,把门砰地关上,与此同时厨房里烧焦的食物让烟雾报警器发出尖叫。我看向菲莉斯,发现她抱住头,尽管已经太迟而没法将这段必将成为未来心理治疗焦点的经历阻隔在外。我想道歉,解释,或者更好的,消失,从走廊木板间的缝隙钻进去。不过我扶她转过身,陪她走到角落里,最后一次向她道别。第二天在学校,在过道上她有意避开我,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反正我也会避开她。那之后,我跟任何一个女孩的交往都没有超过两个月。我不能忍受带另一个女孩回家见我母亲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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