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好,我承认总行了吧?”店员离开后,我压着展示柜开口。
“承认什么?”
“没错,我想知道她的检查结果,其实只是希望让自己好过点。我无法忍受这件事一直悬在心上。”
“本来就是啊,你根本只顾自己。”
此时,返回的店员宛如让刚出生的小婴儿躺下般,非常轻柔且神经质地把皮包放到我们面前。
“我不是为了她,全是为了自己才想知道检查结果,所以有没有可能,比方等后天她去过医院后,让我见她一面,问一下就好。”
“假如是坏消息怎么办?”
“就跟她说‘虽然是癌,你一定要捱过去喔’。”光是挤出这句话,我便冷汗直流。真的是个爆冷的冷笑话,我甚至觉得自己没品到无药可救。当然,我并不打算实行,只是认为这么讲较能引起茧美的兴趣。
不出所料,茧美一听,低声咕哝“嗯,倒是满有趣的”,但随即摇摇头否决:“不。行不通。”看也不看皮包一眼便揪住外皮。
“哪里行不通?”
“要是那个女的怕你担心,故意撒谎呢?即使检验出恶性肿瘤,她还是很有可能骗你‘医师说没问题’,对吧?那样就失去意义啦,纯粹是一段佳话罢了。”
“的确有可能。”我不禁脱口而出。依神田那美子的个性,确实应该充分留意她会为了让我安心而编谎话。“可是,果真如此,我再迟钝也查觉得出吧?”
“不可能。”茧美一口否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只明白一件事,你实在太单纯。”
“我哪有。”
“仔细想想,那女的已骗过你一次。之前,你一直以为她早做过乳癌筛检,不是吗?”
“这倒没错。”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所以,不可能的。你无从晓得正确的检查结果,去问她这个举动本身就毫无意义。我一点都不想去,摆明会无趣到爆。”茧美的口水再度飞溅,其中一大滴划出大大的拋物线,不偏不倚落在柿子色的可爱皮包上。
“磅”地一声,展示柜上的皮包随之一震,下一秒,只见店员杏眼圆睁、鼻孔翕张,漂亮的脸蛋变得无比狰狞。望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万分同情。方才显然是她猛然拍了展示柜的玻璃台面一下。
“既然如此,弄个替身到医院询问不就成了!”店员因克制着怒意话说得很快,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大医院根本记不住每一个患者的长相,只要同样性别、年龄相近,医护人员哪分得出来啊。要是想知道检查结果,装成那位小姐,若无其事地去听医师的诊断不就得了!麻烦快点结束这个话题离开好吗?不然珍贵的皮包未免太可怜。谁管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检查结果,这关皮包什么事啊!”
店员应该是对我和茧美厌恶到极点才会爆发,且是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语毕,她自己也是一惊,不由得掩上嘴。
我和茧美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指着店员:“就是这个!”
“哪、哪个?”店员怯怯颤抖。
五
这招“替身询问检查结果大作战”听起来确实很不赖,也刺激了茧美的好奇心,但我和她走出名牌精品店后,却迟迟无法讨论出由谁担任关键的替身。
“我去就好啦。”一开始茧美如此打算。
“会被拆穿的。”
“什么东西会被拆穿?”
“即使医师记不住每个患者的长相,只要帮你看过诊,绝对会印象深刻。”
“为啥?刚刚那店员不是说性别相同、年龄差不多,就不会被认出来?”
“你的性别跟谁都不同吧。”
“不要把我讲得像怪物一样。”
“我相信帮你检查过身体的人,肯定终生难忘。”
“就和相爱的两人会一辈子记得对方,是一样的道理吗?”
“不太一样,不过意思差不多。”我由衷感谢“差不多”这个词汇的存在。
“那怎么办?要找谁来扮?”茧美搔着头,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接着突然“啊”了一声,露出蓦地想起某个遥远记忆似的眼神说:“在计算女之前分手的,那个喜欢绳索的女人如何?”
“如月由美?”
“对,她那么擅长假扮小偷,叫她装成别人跑医院一趟,她应该会偷快地答应吧?”
有道理。但下一秒,我不由得偏头纳闷:“可是,你们会准我和分手的女友再见面吗?”如果可以,我当然很开心,不过好不容易狠心斩断感情,又要重新上演分手戏码,其实是种煎熬。
“这倒也是。”茧美噘起嘴,“而且那个女的,搞不好会坚持用绳索闯入医院才甘心。”
我也同意这一点。“所以,现下怎么办?总不可能叫我扮女装去找医师问乳癌的切片检查结果吧。”
此时,茧美突然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打给谁呢?要和她的同伙商量吗?我还在兀自猜想,茧美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是刚刚到过你们店的客人,有话要跟接待我们的店员讲。”茧美接着懒洋洋地描述起在皮包精品店里隔着展示柜为我们服务的女店员的样貌特征,不久便听她装熟地打招呼:“哎呀,方才多谢你。”话筒另一端应该是那名女店员。“医院的替身大作战既然是你想的点子,来出个力吧。少啰嗦,给我去就是。叫你去就去。奇怪?之前讲什么‘个人的言行举止还请自行负责’的是谁?别废话,就这样。”
我在一旁听得下巴都快掉下,茧美真的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她继续说:“好,不如这样,你来当替身,我买刚才那个皮包给你当礼物,接受任务吧。”
我暗忖,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为这种条件答应。可是,女店员居然答应了。
“总之,只要问出检查结果就行了吧?”
第二天,我们在医院内离挂号窗口不远的商店旁会合,皮包精品店的店员如是说道。她显然比神田那美子年轻,腰部的线条与胸部的丰满程度都和神田那美子略有出入。但应不至于当场露出马脚。
她先前往挂号窗口,对柜台人员解释自己忘记带挂号证,请他们再发一张新的。接着柜台人员向她要健保卡,她态度诚恳地回答:“我也没带健保卡,不过今天只是来听检查报告的,不晓得能否通融一下,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备齐。”硬是闯关成功。
综合医院里满是来求诊的人,一想到有这么多人身怀病痛或心怀对于疾病的恐惧与不安,就莫名感到郁闷。放眼望去,宽阔的候诊室内约莫有四十人,我下意识默默地估算。若加上正在接受诊疗的人,现下医院里搞不好有一百人,总觉得应该比五十人多,又不到两百人的程度。所以,一天下来,估计有三百人出入。然后,一星期看诊五天,一周就有一千五百人。像这样,我稍微尝试神田那美子最拿手的费米推论,脑海却仅浮现毫无意义的数字,况且乱算一通也只会得出错误的推算值,因此算到一半就干脆地放弃。只不过,看到这么多人怀抱着难以名状的黑暗、宛如滴滴墨汁渗入身体似的阴郁,我心里感到非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