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登什么?我的报导吗?”茧美那张存在感十足的圆脸凑近,“终于等到这一天,我也上周刊了。”
“又不是待确认生物辞典。”我把封面转向茧美,“这本杂志专门报导名人的鄙俗八卦,还附上狗仔拍的照片。”
“呿,这世上有什么事不是鄙俗八卦来着。”
她的字典里面应该还留着“鄙俗”一词,相对地,“高尚”一词肯定早已杠掉。
一翻开周刊,页面上斗大的标题就出现“有须睦子”四个字,另外还有“密会”、“不伦”、“深夜的”几个字眼,而和她一起被狗仔拍到的,是个知名男演员,年约四十六、七,炯炯有神的目光令人印象深刻。由于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蓄着胡碴感觉颇狂野,加上说起话来冷冷的,带点忧郁气质,深受女性观众欢迎。连不太看电视或电影的我都认得他,显然是相当有名的大明星。
“这是哪位?”茧美换个角度看照片,“哦”一声笑出来。“喂,你跟他密会啊?”
被唤作“喂”的有须睦子很直接地回道:“那根本不是密会,吃个饭又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可是,报导里写‘不伦’,表示这男的已婚吧?”
“记得还有小孩。”
“哇,出现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茧美把浮现脑中的句子不经思索地念出来,然后盯着我说:“小子,你们根本是半斤八两。你有其他女人,这女的也有其他男人。以为是个人赛,没想到居然是团体赛,搞屁啊。不老实情侣大对决,未免太好笑。”
这两个半月来,我失去所有财产,讲得更精准一点,我的未来与希望正一天天被剥夺。期间我唯一获得的,就是对茧美语焉不群的话充耳不闻的能力。左耳进,立刻右耳出。
“你和他是何时认识的?”记得大约半年前,我与有须睦子在客厅看电视时,屏幕上曾出现这个男的,她还说:“很难相信吧?我还没跟这个人演过戏。”
“最近的事。现下我和他在合拍一部电影,明年会上院线,主角是我喔。记得吗?就是那个导演的戏。”
她说的那名导演,我当然有印象。由于镜头下的影像与色彩氛围独树一格,且擅长打造非现实的对话与场景,她喜欢到几乎看遍对方的每部作品。半年前,确定由她主演对方的新片时,她开心不已,我俩还在客厅举杯庆祝。那时,我故意批评:“不过他的片子有点闷。”她不禁认真地回我:“那是他的片子节奏慢,可是手法非常细腻。照你这么说,所谓电影最精髓的部分不正是最闷的地方了嘛。”
“你现下就是在拍那部片?”我深深感受到时光飞逝。
“这是个机会。”
嗯,没错,的确是个机会。但我不确定她具体所指为何,于是老实问:“什么机会?”
我不觉得她指的是爬上女演员生涯高峰的机会,她对那不会有兴趣的。
“享受人生的机会。”
这样啊,我了然一笑。“你有病哪。”茧美不屑道:“人生何来乐趣可言,有的只是烦恼和痛苦,沿途荆棘遍布,根本没半点好事。”
“嗯,或许吧。”
我不想搭理茧美,仅敷衍地应了声。然后,虽不是要转移话题,我还是问有须睦子:“不过,哪边是真话?”
“什么意思?”
“周刊咬定是不伦,可是一读报导内容,经纪公司响应你们只是吃顿饭。哪种说法才对?”
“还用问?当然是有一腿。有一腿啦,听到没!”茧美简直像座喷发的火山,扯着嗓门道:“不过,这些人被抓到小辫子也不会承认。就算被拍到两个人脱光光抱在一起,仍旧会装死到底。”
“星野君怎么看?你觉得哪边是真的?”有须睦子好奇地望着我,然后换了个问法:“应该说,你希望哪边是真的?若我的确喜欢上这名男演员,你会比较安心吗?因为这样和我提分手比较没罪恶感?”
“不是的……”我答不上来,也不晓得哪个答案会让心里比较好过。更何况,或许无论听到哪个答案,我都不会好过吧。“但我晓得佐野先生应该很伤脑筋。”
由于有须睦子没打算对经纪公司隐瞒我们交往的事,我和她的经纪人佐野先生见过几次面。佐野先生不愧有生化人之称,一向都是面无表情、冷静沉着的模样,尽管有人批评他不知变通,我却对彻头彻尾认真投入工作的他颇具好感。然而,他显然非常讨厌我。倒也无可厚非,像我这种男人,只有让宝贝女演员的价值狂跌的份,毫无帮助。每次遇上他,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不想干涉有须小姐的异性交往关系,但你确实造成我的困扰,我得让你明白这一点。”简直如同打招呼必用的季节问候语。
“佐野还是老样子,摆出那副生化人脸说:‘有须小姐,拜托你,别再给我添麻烦。’”有须睦子略微耸耸肩。
“为了星野先生,我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头。”佐野先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由于每次都是同样的语调,害我不禁怀疑他是预先录音,然后不断回放给我听。
“话讲在前头,我绝不会答应分手。因为我不想分。”
有须睦子并未瞪视我们,也无任何胁迫之举,仅仅真切地诉说自己的心意。
“到底要我重复几遍?”茧美显然非常不耐烦,咻咻挥舞着手臂。“这又不需要离婚申请书或任何手续,他大可自顾自地和你分手、跟我结婚,你根本管不着。一丁点都管不着,懂吗?你再反对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实。”
“我明白。不过,我也知道,若不答应分手。星野君绝不会抛下对方就拍拍屁股走人。”
“什么蠢话,小星野才没那么有肩膀。喂,小子,快点把话讲清楚。讲清楚、讲清楚,讲点名言来听听!最好讲到毫无挽回余地,讲到这女的哇哇大哭!”
而当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四
我和茧美准备离开有须睦子的公寓,不是因为她答应分手,而是经纪人佐野先生拨了电话过来。通完话,她告诉我们:“我得出门了。”
“要去拍片吗?”
“晚上才开拍,剧组向咖啡店借用九点打烊后的时间进行摄影,不过,佐野说现下公寓外已聚集一些媒体,最好早点出门。他马上要来接我。”
“这样啊。”我坐着愣愣回答,而茧美不知何时站到前方,一脚踹向我的膝盖。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于是这一腿踢上沙发,沉甸甸的沙发猝然往后移,我差点滑到地上。“啥叫‘这样啊’?你在悠哉个什么劲?情况可是天助我也,这个女的要外出工作,我们就顺势撤啦。好了,快点站起来,趁机说再见走人。”
茧美的话没错。虽然这样的分手根本不算圆满落幕,但双方继续大眼瞪小眼,僵持再久也不可能断得干净。有须睦子比较特别,我们总是匆匆忙忙地见面,宛若在暴风雨中静待风雨暂歇,当然,那样的暂歇绝不是多么安稳平静,但我俩仍等着短暂的时光来临,然后悄悄跃上小舟出海,感觉便是如此。因此,兵荒马乱、不干不脆地分手,其实还满符合我和她的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