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狮子不见得心脏就够强,何况那些拿麦克风或扛摄影机的人,明显与斑马不同。”
“哪里不同?”
“没有风险。”我回道:“斑马即便群起围攻狮子,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不知啥时会遭狮子反扑。可是媒体不一样,采访的一方永远处于安全地带。”
“原来啊!”茧美登时睁大眼,彷佛恍然大悟。
“原来怎样?”我有预感,她八成曲解了我的话。
“难怪我老觉得这些人不太够劲。原来如此!还是要有一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紧迫感才会精采。”
有须睦子似乎没察觉我和茧美仍在一旁逗留,一径低着头,努力走向轿旅车。
“喂,站住!讲两句话吧!”人群中传出粗暴的话语,似乎是某个摄影大哥还是记者出的声。
此时,一名女子刚好步上阶梯,大概是公寓的住户。她穿着颜色朴素的宽松连身裙,腹部一带像塞有抱枕般鼓鼓的,显然是孕妇。个头不高的她,上身微微后仰。
一名扛着电视摄影机的男人想绕下阶梯堵住有须睦子的去路,却撞上那孕妇。摄影大哥虽只是腰际碰到孕妇臂膀,孕妇仍轻呼一声、身子一晃,任谁看在眼里都会心头一惊。只见孕妇努力稳住下盘,紧紧抱着腹部,脸上血色尽失。
而摄影大哥不知是没察觉自己撞到人,还是对这种小状况不以为意,完全没理会孕妇,自顾自紧盯着镜头。
我身旁的茧美咯咯大笑,双手交抱点点头:“太赞了,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非常不赖。”
而我可能真的是个性太单纯,眼见那摄影大哥的行径,当场一把火起,很想大骂:“搞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而就在我冲出去的前一秒,人群中走出一名似乎是记者的男子,他扶了孕妇一把并问道:“没事吧?”接着回头责怪摄影大哥几句。
我发现媒体中还是存在各式各样的人。虽然统称“媒体人”,其实他们的道德观与原则肯定不尽相同,工作上亦难免各有各的烦闷与苦恼。当中有好人,也有给人感觉很差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干得好,再狠一点!”茧美非常兴奋,才听她咕哝:“真想瞧瞧那个女明星泫然欲泣的表情。”接着就发现她晃呀晃地靠近那群媒体,似乎打算寻觅更适合看热闹的地点。
又一名拿着麦克风的男记者想绕到前头堵人,正小跑步离开人群。大概是一边在物色最佳角度,他没留意四周便冲出来,好死不死撞上凑过去的茧美。
“咚”地一声,男记者瞬间倒下,显然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摔了一屁股的他,吓得连连眨眼,令人佩服的是,他的麦克风还牢牢握在手里。
突然间,地面开始摇晃。不,依我在场的真实感受,那简直像整片大地为之震动,耳边响起咆哮,数名记者几乎站不稳,差点没蹲下。
发出巨吼的自然是茧美,而内容可能是“干嘛撞我!”“很痛欸!”或“走路看哪里啊!”之类的,反正是她的星球的语言。尽管完全听不懂她在吼什么,但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她生气了。
“喂,臭家伙,拍什么拍!”茧美伸出食指指着将镜头对准她的男人,边大步逼近。而这位摄影大哥,正是方才撞到孕妇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家伙,我见状忍不住大笑,脑中浮现讨厌的坏蛋在杀人魔刀下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
“抱歉撞到你,不过,倒下的是我耶。”男记者好不容易站起,边抚着肩膀边悄声嘀咕:“你又没受伤。”
至于那位摄影大哥,则始终站在男记者身旁,镜头直对茧美。整幅构图简直像在控诉“这就是加害者”,或许他们很习惯如此取得优势。
茧美用足以撕裂空气的大嗓门喊道:“我是孕妇耶!”
咦?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谎也扯得太夸张。
“你刚刚这一撞,要是害我肚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万一,你负得起责任吗?你怎么跟我们母子赔罪?”
“您怀孕了吗?”记者哑着嗓子问。
“是啊。哦,怎么?你以为我不会怀孕?我明白,你是联想到那种大得不象话的蚁后,肚里的蛋一颗接一颗生出来的情景吧?去你的,我还跟你蚂蚁下蛋咧!”茧美右手比画着,嘴里不断冒出东西的模样,“哺乳类当然会怀孕!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茧美是哪类生物。
茧美接着瞪向拿着麦克风的记者,“我记住你的长相了。听好,我要是认真起来,你绝对得不到幸福。给我道歉。要道歉就趁现在,限你十秒内道歉。如果不道歉,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听清楚,你有孩子吗?没有吗?结婚没?”茧美机关枪扫射般自顾自讲个不停,记者被她的气势吓得根本讲不出话。“若你现在很幸福,我就把你那幸福连根拔起;万一你没有任何宝贝的东西,我会先让你结婚,让你有孩子,让你达到幸福的顶点后,再全数摧毁。听到没?你的幸福不过是不幸的开端,我会帮你把不幸全部准备妥当。所以,劝你不要惹毛我,否则你真的会后悔莫及。”
这段恐怖的发言完全超乎我的理解范围。而记者与摄影大哥也如遭毒咒,脸色惨白。即使晓得应该只是口头上的威胁,但话出自茧美的嘴里,没人敢保证那些恐吓不会成真。“实在很抱歉。”记者嗫嚅道。
一瞬间,我几乎天真地以为,茧美吼出那句漫天大谎是要替刚才的孕妇报一箭之仇。但我很快恢复理智,否定这一可能性。茧美应该只是因目击“差点跌倒的孕妇”而灵光一闪,想着“可以来玩玩孕妇梗”。
突然不见有须睦子和佐野先生的形影,我连忙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要跳进停在车道上的轿旅车。
“啊,他们准备逃跑。”茧美的反应依旧相当快,“喂,走了!”说完便冲过去。至于我们为何非追有须睦子不可,我完全一头雾水。能确定的是,我们压根没有追她的必要。但,或许野生界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放过任何逃脱的狝物。茧美恍若听从本能的呼唤,朝轿旅车狂奔而去。
佐野先生刚要关上后座的侧滑门,看到迎面冲过来的茧美和我,即使是媲美生化人的他也不禁僵住数秒。不过,那似乎只是机械回路逻辑运算处理的时间,他不发一语,默默让我们坐进车里。
等那群媒体人蜂拥而来时,轿旅车的油门已踩下。
六
“星野先生。”佐野先生一边开车,透过后视镜瞥我一眼,说道:“为了星野先生,我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头。”
“这次又不是星野君的错。”副驾驶座的有须睦子笑着回话:“反倒应该感谢他们出手相助。多亏他们,才能摆脱刚刚那些媒体。”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她的功劳。”我望向一同坐在后座的茧美,却见她像小孩般雀跃注视着窗外的景色。我不禁傻眼,不久前大吼“我是孕妇耶!”的闹事者跑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