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我不会答应分手的。”有须睦子站在玄关前说道。这不是恳求,只是平静地声明,或许她相信如此便能留住我。的确,我对这类话语尤其毫无抵抗力,很可能驻足不前,但“那辆巴士”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说完我便走出她家。
外头等着我的是午后的阳光,但那明亮让一切瞬间失去现实感,可能是我和有须睦子几乎都在夜里相见的关系吧。
我郁郁不乐地步出公寓的正面大门,眼前就是一道阶梯。环顾四周,我发现中庭植栽的不远处聚集一大群人,包括数名扛着电视摄影机的男性和手持麦克风的记者。他们一看见踏出正门的我和茧美,立刻射来锐利的目光,犹如发现敌军的狙击手,随即又一脸无趣地移开视线。
“噢,那是电视台的人吗?”茧美显得很有兴趣。
“在等她现身吧。”
“那为啥不采访我们?明明我们刚从那女的家里出来,更别提你就是她的前男友。”
“别闹了,那种事一次就够。”我反射性地应道。
“一次?怎么回事?”茧美停在阶梯上,“你被采访过?搞什么,你上过八卦周刊?干嘛瞒着不讲!”
我没刻意隐瞒,只不过那是一段我不愿忆起的往事。“大约两年前,狗仔发现有须睦子热恋的对象,还拍下照片。”
“你吗?”
那天夜已深,我走在幽暗的小巷里,眼前倏地镁光灯大闪。由于情况太突然,我以为是大卡车亮着灯朝我冲来,吓得当场一屁股摔在地上。宛如有人跨坐到我身上、不断朝我招呼拳头,镁光灯闪个不停,简直就是单方面施暴,强烈的怒意与屈辱感顿时袭向我。
“由于我是一般民众,所以照片上的眼睛部位杠有黑线。”
为了星野先生,我不晓得吃下多少苦头——当时,佐野先生说着这句老话,语气却是前所未闻的严峻。有须睦子则倔强地反驳:“有什么关系,被发现就被发现。”她甚至抱怨:“每个女演员都会谈恋爱,也有结婚生子的,不是吗?干嘛偷偷摸摸的?”
“真要问我理由,”佐野先生睨着我,回答有须睦子:“我觉得你和星野先生是不会长久的。”
“等一下,佐野,你凭啥这么断定?为何讲得像我和星野君迟早会分手?”
“因为我是普通人吗?”我不由得插嘴。
佐野先生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摇摇头。“不,这只是我的直觉。”
有须睦子噗哧一笑,“佐野实在太像来自未来的机器人,不是阿诺·史瓦辛格演的那个喔,所以这话由你说出口,感觉可信度很高。真恐怖,我还以为你会回‘因为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我不是为拯救有须小姐而穿越时空的机器人。”佐野先生太过正经的否认,害我忍不住失笑。
媒体并未对我和她的恋情追逐太久,全拜佐野先生绞尽脑汁动用经纪公司的力量,巧妙操弄消息误导大众所赐。
首先,他放出某音乐人与有须睦子陷入热恋的风声。由于那音乐人当时开始有点名气,相比起我这毫不起眼的一般民众,话题性自然高得多。因而,所有八卦周刊及娱乐新闻传媒全跳进圈套。然后,经纪公司暂且搁置此事,隔一段时间再散播两人已分手的传闻。
“这样不是会造成那个音乐人的困扰吗?”事后我曾这么问过佐野先生。
“他也有不能公开的恋人,所以这招是一石二鸟。星野先生,请记住,你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不要随媒体起舞。”
“不要随媒体起舞?。”
“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不管他们如何穷追不舍,都别理会。”
“那太难啦。”有须睦子语带同情地开口:“星野君人太好,即使你叫他别理会那些媒体,只要对方说‘拜托帮帮忙’、‘一句话也好’之类的,他就会觉得自己不应这么冷漠。要他无视对方,除非是他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想象着坪砣在胸膛里的模样。“我会试试看的,吃坪砣。”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禁一笑,“那种反派角色,星野君无法胜任的。”
“那你就演得来吗?”
“任何角色我都演得来。”
由于媒体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只把他们想变成话题的消息拱成话题,情势一如佐野先生的规画顺利演变,不知不觉间,媒体的视野里已无我的存在。
“嗳,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吧。”茧美的双眼闪着光芒。
“等一下?等谁?”
“那个女优女啊。我们在旁边待一会儿,她应该快出来了吧?不是说有工作吗?”
“嗯,佐野先生会来接她。”
“然后,等那些电视摄影机围上去时,我们就在一旁看热闹。哇哈哈,肯定很精采。”
“你的兴趣真恶劣。”
“听着,劝你最好不要随便否定别人的兴趣。”
“怎么觉得你和那些媒体记者有点像。”
“哪里像?”
“唔……”我思索一下用词,回道:“韧性吧。以生物来看,你们都属于强者那一群。”
五
经过十分钟左右,一辆青色轿旅车驶到公寓前方,下车的是佐野先生。“那就是传说中的生化人吗?”茧美指着他,“嗯,的确很像,看上去就是用双腿追车却一滴汗都不会流的那一型。”
佐野先生走进公寓,约莫十分钟后,有须睦子在他的陪伴下步出大门。方才还在中庭角落的记者和摄影大哥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聚集至门前宽广的台阶,目测应该不到十人,但因为有人扛着摄影机,感觉相当拥挤。而人群的中心,正是有须睦子与佐野先生。有须睦子一身长羽贼外套,戴着墨镜。“有够做作的。”茧美砸了个嘴。
没多久,那群人慢慢往我和茧美的方向移动。佐野先生宛如依循程序行动的生化人,每走下一段阶梯,只要行进速度稍减,记者们便站稳脚步试图挡住去路,却仍不敌他坚定的节奏,只好不甘愿地随之退下一段阶梯。一伙人就这样缓缓朝阶梯下方前进。
“无可奉告。”勉强听见佐野先生的话声,随即又遭记者的提问淹没。这些人吵吵嚷嚷的,提问又尖锐,光瞧着我便一阵胃痛。
“啊,真有意思,身心都舒畅起来。”茧美则始终盘着胳膊观望,神情满足地点头。
“哪里有意思?”我听不懂茧美的话,那就像看鲜血四溅的恐怖电影时,却有人冒出一句“看得我突然好想谈恋爱”一样突兀。
“那种了不起的人惨遭乌合之众包围,被磨耗心神、被极尽伤害的情景,是多么赏心悦目。”接着,她迅速掏出字典。我瞄一眼,发现她在查“乌合之众”,且似乎不打算把这个词涂掉。“跟一群斑马把狮子逼到绝境一样,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