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不过,又见到你了,我很高兴。”有须睦子朝挡风玻璃说出的话语,在车内四处轻灵跃动,倏地缵进我的耳里,“还以为那是最后一面。”
“哼,说到底,你早有跟他分手的觉悟嘛。”茧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不想分手,可是如同你之前讲的,分手又不必申请,星野君只要从此不出现在我面前,完全不和我联络,我也没辙吧。”
“倒是没错。”我的心隐隐作痛。再也无法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可能与她取得联络,我得搭上“那辆巴士”离开这一切。
此时,轿旅车停下等红灯。
“有须小姐,你要和星野先生分手吗?”佐野先生握着方向盘,问副驾驶座的有须睦子,语调和平常一样没有抑扬顿挫。
“啊,佐野先生,是的,我们今天分手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好意思,给你添很多麻烦。”我凑近驾驶座接过话。
“我没答应分手,别误会。是星野君自己说要分手的。”有须睦子问佐野先生:“嗳,你那颗聪明的脑袋能想办法处理一下吗?”
佐野先生没回答这个问题,却冒出一句:“接下来要去哪里?”虽然他仍面朝车行方向,我马上晓得这话是对我说的。
“还不确定……”没办法告诉他我得搭上那辆巴士。
“不过,你打算离开这里吧?”
“是呀,这家伙即将前往超乎你们想象的恐怖地方。”茧美嚷嚷着。
一时之间,四人都没了对话,只有车子行驶的声响回荡在耳边。
不久,佐野先生低声哼起歌。由于这举动太过唐突,加上英语发音非常漂亮,我差点以为是佐野生化人内建的点唱机在播歌。
灯号不知何时转绿,轿旅车继续前进。
好一会儿,我们只是默默听着歌。
“佐野,那是什么曲子?”连有须睦子都讶异不已,看来这确实是佐野先生难得一见的行为。
“《Bye Bye Blackbird》①,你听过吗?”佐野先生握着方向盘回答:“‘打包所有的烦恼与悲伤,我将启程,前往有人等待我的地方。这里没人爱我,也没人了解我。’歌词大致如此。”
①《Bye Bye,Blackbird》,爵士名曲,MortDixon作词,Ray Henderson作曲,有诸多演唱版本。
我想问佐野先生为何突然哼起这首歌,他却抢先开口:“blackbird似乎是指不吉利、厄运,‘Bye bye,blackbird’便意谓着,我将告别灰暗,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
“喔喔。”茧美一听,拍了个手。体形与态度都极为蛮横的她这么一拍手,果然还是很蛮横,简直像车内有什么东西破裂。“那就是指你吧,倒霉之鸟——星野!掰掰啦,小星野。”
“咦,这是你的用意吗?”我问佐野先生,他却没反应。没办法,我只好换个方式再问一次:“我和有须小姐分手,对你们来说是松了口气吗?”
但佐野先生仍没作声。车子稍稍加速,在十字路口左转。
“女演员的美,是一般世俗的美完全比不上的。”稍稍停顿,佐野先生带着那副生化人的表情开口:“人们深受那绝对的美吸引,若因此产生争执或衍生出信仰,都是可能的。”
“你说的是。”我也有同感,于是点点头。
“我这么说,并不是身为经纪人的偏爱。我们家的有须睦子,在女演员中也是最出众耀眼的一位。”
“佐野,这种话你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口。”有须睦子皱起眉头。
“所以,面对这样的女演员有须睦子,我无法理解星野先生怎么有办法主动提分手,还是如此潇洒地放手。”
“其实并不潇洒。”
“你竟没受到她磁场的影响。”佐野先生缓缓摇头。
磁场啊。我暗忖,的确,有须睦子全身散发出强烈吸引我的磁力。只不过,我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唯有“磁场”两字在脑中引发牵强且肤浅的联想。明知绝不能说出这个冷笑话,我仍忍不住开口:“磁场、磁场,磁场产业。”
车内顿时一片死寂。
一瞬间,佐野先生与有须睦子困惑地面面相觑。
“哦,原来如此。”茧美大声喊着:“这是取‘磁场’和‘地场’同音的冷笑话吧?哎呀呀,有趣,实在有趣。小星野,你留下杰作喽。太妙了,磁场、磁场,磁场产业。真是个好词,干脆加到我的字典里。”语毕当真掏出字典。
我缩起肩膀,出声道歉:“抱歉,请原谅我。”坐在副驾驶座的有须睦子不禁一笑。
七
“那导演真有慧眼,看得出我非比寻常的魅力,实在内行。”
隔着咖啡桌坐在我对面的茧美,心满意足地如此说道。
“任何人都看得出你是非比寻常的存在吧,虽然明显不是普通人,但那是否称为魅力又另当别论。”我边回她边张望四周。
现下,我们在一家咖啡店。这里是拍片现场。
各式各样的人在同一空间走动,放眼可见忙进忙出的工作人员,及待在大型摄影机后方调整镜头角度的男子,而高处架着一支装有麦克风的长棒子。原来电影是这样拍的,我蓦地察觉,自那次运动饮料广告的拍摄后,我还是头一回到有须睦子的工作现场。仔细想想,我其实不太清楚她的工作内容,毕视我对那部分不感兴趣。我喜欢的不是工作时的有须睦子,而是私底下的有须睦子。
至于为什么我和茧美会出现在摄影现场,是由两个出乎意料的因素促成的。
一是,拍片排程临时更动。之前表示打烊后才能出借的咖啡店,突然答应借他们一整天。原本拍片就常因天候状况更动排程,导演得知消息后非常开心,精神抖擞地说:“好,只要有须睦子能配合早点上场,就先拍咖啡店的戏。”
佐野先生刚将轿旅车停进咖啡店的停车场,导演便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模样迎上前催促:“快点,要开拍了。”印象中,这位导演是个顽固、要求高、有才华的怪人,而实际见到本人,确实一如传闻。只见他不由分说地交代:“好啦,等会儿直接开拍,妆化完马上过来。”相较之下,制作人则战战兢兢地向佐野先生确认:“不好意思,进度临时提前这么多,你们来得及准备吧?”导演显然相当兴奋,自顾自大发豪语:“开工喽!电影这种东西,只要男女主角到齐,总有办法拍的。”
意料之外的第二个因素是,导演注意到我和茧美这两张陌生面孔。“喂,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状况?”导演板着脸质问,佐野先生立刻出声圆场:“不好意思,他们是有须的朋友,来实习的。”但茧美随即冲着导演顶回去:“什么叫‘你们两个’?讲话客气点!我才要问你哪位咧。”
“我是导演。”
“你就是总教练①?那教练在哪里?”不知茧美这话有几分认真,但导演一听,登时双眼发亮地提议:“感觉不赖,你们两个要不要当临演?就当咖啡店里其他桌的客人。”他继续道:“你们两个散发着很不可思议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