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在放射科等候区等待治疗开始的时候,父亲不安地走来走去。周末接受治疗的坏处就是需要等待,但好在这样安排,她可以避免落下学校里太多的课程。“这次治疗应该不会痛。你就当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对你进行检查。”接下来,父亲还给她讲述了很多她闻所未闻的有关治疗的事情,然后用僵硬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安琪的背,看起来像是在安慰,但是安琪却觉得越来越焦虑。因为父亲平时对她爱理不理的,现在装什么好人呢?
在通往治疗中心的路上,安琪不住地咬着嘴唇,极力抑制自己想哭的冲动,全身陷入麻木。当她从母亲嘴里得知父亲崩溃的事情后,她不想再拿比尔蜀黍的事情来刺激他。
嘿,爸爸,你猜怎么了?我终于弄清楚,为何我的大脑被分割成几个不同的人格了。但前提是,我得在我和你弟弟比尔之间筑一堵高墙,一层又一层。这就是我会将痛苦和恐惧封锁在一个固定区域的原因。
哦,太好了,这场对话完美结束了。
她扭动了一下下巴,尝到了血液的味道,继而感觉到疼痛的滋味。这种滋味让她在通往拍片室的路上格外清醒。
“安琪,准备好了吗?”格兰特医生用平静而愉快的声音说道,“来,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本次治疗的主要负责人赫尔斯医生。”
赫尔斯医生下巴上长了一把长长的山羊胡,乱糟糟的黑色浓眉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典型的“脑科怪医”。他那双令人惊恐的眼眶中有一对巨大的瞳仁,极具穿透力,仿佛一束能够穿透你内心的X光射线。
在赫尔斯医生和父母正式确认流程的时候,安琪的思绪早已飞出窗外。她在想,今天谁会第一个出来呢?女童军看起来对医生的态度最友好,但是告密者也已经被发现了,而小老婆还没有任何踪影,现在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她曾听到过一个声音在她耳中咆哮,那个人应该是女童军对格兰特医生说的第四个人格,不是小老婆。或者,咆哮的那个人就是小老婆,然后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撕碎的被子,随着灾难降临,被一块一块拼接起来。
格兰特医生的工作是把这几个人格替身一个一个揪出来,然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用仪器追踪他们。而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诱饵,就是像最早的女童军一样,现身讲述自己的故事。同时,这个过程又不能让安琪陷入充满创伤的回忆中去,需要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耐心审视自己过去消失的时光。当然,格兰特医生还不知道告密者已经和安琪联系过。
赫尔斯医生说:“从最理想的角度来看,我们通过脑细胞定位,了解到人格分裂的准确程度,然后再继续治疗。”
“到底这是什么治疗?”安琪问。
“简单说,叫‘消除’。治疗分两步:第一步,我们要使用手头能够掌控的特殊基因寻找到人格分裂所牵涉的神经元;第二步,我们将它们一一阻挡,使它们再也不能活跃起来。这个过程结束后,你会拥有一套完整的意识,一个由你完全掌控的单一人格。此前,这种治疗法已经在五个病人身上获得了巨大成功。”
这正是安琪想要的效果。之前的问题有了答案,之前的空白也被填埋,之前的交替人格终于可以下台了。女童军和告密者已经向她讲述了各自的故事,她可以面对这个真相。当然,她对之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毫无知觉。现在,她确定,这些事的确发生过。
拍片室有点吓人——这是一个能够把她的主导人格吓得四处逃窜的地方。房间中央放置了一台巨大的带有圆洞的机器。那个圆洞应该是放置头部的地方,她想象着无数光束射入她的脑袋,还有各种分析和拆解的景象,不过转念一想,之前父亲说过,这不过是个巨大的磁铁而已。
更衣室里,安琪脱掉了外套,穿上了医院检查穿的白大褂。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懦弱。她会在催眠状态下说出什么秘密呢?她倒是不担心格兰特医生听到任何信息,但是赫尔斯医生也在现场,她和赫尔斯医生毕竟还不太熟。更严重的是,要是告密者现身,给格兰特医生讲述有关比尔蜀黍的故事该怎么办?格兰特医生会告诉父母吗?法律中有一条好像提到了,一旦发现未成年人受到侵害,父母和检查医生有义务向相关部门汇报情况。这条法律在校园里随处可见。而这条法律中提到的“检查医生”,是否包括心理医生在内呢?
安琪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告密者,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待着。你已经没有时间逃走,你必须躲起来,躲开可怕的医生,拜托了。”不管这么做是否奏效,安琪觉得有一种认同感正在扩散到全身。
安琪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格兰特医生正在门外等她。格兰特医生递给她一副无线耳机,然后用手轻轻拍了拍她说:“没什么可害怕的,安琪。我会通过耳机和你沟通,检查的时候机器的噪声太大了。同时,耳机上也有一个声音传感器,我能清楚地听到你说话。很抱歉,检查的时候,我得去另外一个房间。好了,现在咱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放松放松,然后看看,有没有哪个替身想出来和你沟通。”
格兰特医生带你走进一个黑漆漆的、安静的房间,你坐了下来。当时,你正在全身颤抖。她用温柔、平稳的语调和你说了一些让人安慰的话,直到恐惧渐渐消退。接着,她拿出一根发光的棍子,让你的目光随着光线移动,很快,你又陷入了催眠状态。我们透过你的眼睛向外窥视。医生说:“女童军,我们得谈谈,我们需要让安琪免遭痛苦。”
但这次出来讲出真相的并不是女童军,我派一个新人出来——小老婆。是时候该让医生听听她的故事了,也是你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安琪,你以为你这么做是正确的选择。我们的父母完全被医生的推销手法给弄蒙了。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其实和你一样,迫切想找回那个十三岁的安琪。他们想要忘记你这三年的经历,他们不想知道,我们到底经历了多少创伤,但是你必须知道。
今天是周一,治疗的第三天。不管如何使用催眠疗法,女童军就是不现身。另一个替身坚持掌控整个疗程,对此,格兰特医生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说了声“啊哈”,好像这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这一位替身正是她期盼已久的,也是唯一的那个最接近安琪早期创伤的替身。
“我就知道,肯定有这么一个替身的存在。”在两个小时疗程结束后,她跟安琪说,“这个替身,是真正受到身体伤害的那位。我相信她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小老婆’。”她皱了皱眉,抿着嘴,全神贯注地陷入了思考中,“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如此复杂的多重人格分裂,真是罕见。”
格兰特医生说得对,但是安琪并不打算说出那个秘密。在做今天的治疗前,她还是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告密者的事情。父亲心都碎了,母亲还在怀孕期间,奶奶的生活完全依仗比尔。安琪还没有做好揭露比尔罪行的打算。父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