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护士看了看病历,抬起头来看着她说:“亲爱的,脱光,上床。”护士按了按挂在墙上的呼叫器,示意医生进来检查。
安琪脱了个精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无奈地穿上那件摸起来硬邦邦的白色病服。唉,不穿这件,还能穿什么呢?至少得有件衣服裹身吧,总比什么都不穿好。她的双腿耷拉在床边,膝盖上青一片,紫一片。她看到护士把自己脱下的衣服重新叠好,放进袋子里,贴上标签。
“现在,我需要快速帮你收拾一下指甲。”护士说。她托起安琪的手,使劲用工具反复清理,一些脏东西掉了下来,她将它们装进试管中。“不好意思。”说着,护士掀起了安琪的病服说,“看来没必要采集你的毛发了。”安琪紧张地紧闭双腿。
“来,张开嘴。”
安琪麻木地把嘴张开,一根硕大的棉花棒伸了进来。她忍不住又想吐,本能地大口喘气,这才舒服了一些。护士拿着棉花棒在她嘴里搅来搅去,从口腔内壁到舌头都搅了一遍,然后将棉花棒丢进一支空玻璃管中。
护士拿起笔,在病历上记录着,又开始问道:“上次你来例假是什么时候?”
安琪有点脸红说:“我还没到那个年龄,我比较晚熟。”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医生走了进来。安琪有点紧张,毕竟他是个男人。哦,上帝,她这辈子可从来没被男医生检查过身体。
她双腿紧闭,微微打战,双眼紧盯医生。这位医生看上去有一定岁数了,头发花白,胡子拉碴,满脸皱纹,看着还算比较友善。让这样的老医生检查,会比那些年轻医生好得多,至少没那么尴尬。她紧握的双手开始慢慢放松,主动和医生友善地握了握手。她感觉手心直冒汗,而医生的手,让她感觉温暖而干燥。
“你好,安琪,我是克兰莱医生。检查前,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想了想说:“疼吗?”
“是的,可能会有大概三十秒的不适,甚至会有轻度痉挛。就是这些,可以开始了吗?”
安琪点点头。这位老医生给她无比的安全感,让她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真话,她喜欢这种感觉。“你说的这些适用于……”
“你是说,从来没有过?”
“是的。”
“一样的。”他回答说,“我知道,你可能是患了创伤性失忆症,是吗?”
她又点了点头。
“很抱歉听到你遭遇的那些不幸。”他转过身,洗了手。
安琪应该如何应答呢?
“呃,谢谢你。”
护士在医生背后走来走去,好像在静静地观察什么。安琪很想知道,此时这个小护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检查过多少女孩,多少女人。如果你真的被侵犯过,或者你天生情绪不稳定,抑或你心有不甘,这位护士的眼睛都能把你看穿。
但是安琪相信,自己一定不会经历那些事情。
克兰莱医生戴上橡胶手套说:“好的,整件事情就是一个难题,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寻找线索。这样,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到过什么地方。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就想着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向你保证,检查会很快结束,当然过程一定会很轻松。假如你觉得哪儿疼,赶紧告诉我。如果检查过程中,你需要喊停,或者喘口气,都可以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安琪,如果在检查过程中,你的任何记忆被唤醒,那么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好吗?”
安琪不确定自己的某些记忆是否会被唤醒。至少,她的双脚看起来已经遭受了什么可怕的事,自己都不忍心多看一眼。脚踝上还挂着那两圈黑色伤疤,她把双脚耷拉在病床边,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她完全有理由说服自己,永远不去唤醒那段消失的记忆。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怒气,她感觉想要逃离这个房间。她很纳闷,自己本可以拒绝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检查,为什么还要做检查?为什么大家非要真相大白?为什么此时没有人可以带她回家,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好了,现在安全了,毕竟她还活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好,准备开始,安琪。”克兰莱医生说,“我要检查一下你的体外伤。”安琪望着头顶的手术灯,克兰莱医生毫无顾忌地掀开她的病服,检查她身体的每一处伤痕。头顶的灯光扑朔迷离,安琪盯着这盏闪光的手术灯,眼睛一眨一眨的。
克兰莱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来观察她的脚踝,时不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些什么,还拍了几张照片。她望着钟表指针嘀嗒嘀嗒地绕着圈,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当橡胶手套触碰到她身体上的伤疤时,别提有多难受了。
安琪挤出了一丝笑意,问:“您觉得……我的意思是,您觉得这些伤疤是怎么造成的?”
医生直言不讳地说:“这些伤疤很可能是被某种镣铐反复摩擦而成,而这种镣铐,最可能的材质是金属,不会是皮质。而手腕上的伤疤则更像是被绳子捆绑过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应该也不是自残。你现在想起些什么吗?”
“想不起来。”她呆呆地回答说。什么?她被捆绑过?戴过镣铐?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看看是否能够唤起哪怕一丁点儿记忆。突然,她的幻想空间猛地一声巨响,爆炸将她又弹回到那个黑暗的虚无中去。“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琪,谢谢你。现在平躺下来,把脚放在支架上,把腿弓起来。来,把腿张开,我们想看看有没有更深入的伤害。”
安琪胸口一紧,呼吸困难。赶紧藏起来!这时,她听到体内有个声音尖叫着。一阵刺痛传遍她的脑袋,她紧紧捂住双眼。
她听到医生在说话:“安琪,你是不是感觉有一点难受?”
没有,她不承认。这股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眨了眨眼,惊讶地望了望四周。护士赶快过来把她扶起,让她坐在病床上。“亲爱的,检查结束了。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穿衣服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这就是所谓的体检?医生呢?她刚刚也就闭了两秒钟眼,怎么医生就这么消失了?
她心跳加速。只有短短的两秒钟,医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应该没有晕厥过去啊。
安琪看了看表,又望了望护士。刚才看表的时候,也就几分钟前,她和医生在这几分钟里一直在聊天。她深呼一口气,可能是医生动作太快了,一检查完就溜了吧?
不论如何,检查总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就让这一切赶紧过去吧。她微微笑了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你能够忘记“遗忘”本身吗?也许可以吧。
尽管一切事实和证据表明,她确实走失了三年,但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经历过他们所说的磨难。她好想说服自己的父母,那她将过上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给朋友打打电话,开开心心去上课。如果她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这当然再好不过。她套上母亲刚买的毛衣,双手交叉在胸前。这件毛衣让她感觉到自己对母亲的信任,因为母亲还记得自己的女儿最喜欢穿的毛衣是蓝色的,还得要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