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不放过
丹尼必须小心翼翼地做这件事儿—他不想直接走进去,立刻将这个消息说出来,那样太突然了;他也不想以一个凶案组警探的专业角度,毫无感情地直接对他们提出要求。盖尔夫人原来是一名护士,所以相对其他人来说,她会更加体谅这样的状况。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应该慢慢地将这个请求说出来,给她一个反应的时间,在将相关的文件拿出来直接说出要求之前还是应该介绍下背景,让她更容易接受些。丹尼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可能要出现的场景,一边提醒自己,一定要一点点地将这件事儿说出来,但不要过于委婉,别慌,不能用过于冷漠的方式命令他们怎么做。哦,还有,无论如何,要保证这位夫人是坐着听到这些消息的。
丹尼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开发较晚的地区,刚刚经过整修的郊区里住的都是以前的老住户,没有租户。万圣节的装饰品还没有完全拿出来,整条街上只摆着一些长茎的南瓜,还未经雕刻,整个区域不算杂乱,比较有序。丹尼将自己的车停在一个没有指示牌的街道上,避开车道。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以后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理了理领带,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视野内房子的窗户;然后从侧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徽拿在右手,盖住,左手的指间夹着名片。一切准备好之后,他才走向盖尔的房子。他出去办案拜访时,总会提前做好这些准备,尤其当他独自一人去的时候。作为一名非洲裔美国人,就算是他刚从一辆崭新的警车中走下来,就算他穿着一套价值500美元的新西服都无济于事。有一次拜访,他还没说话,开门的主人看了他一眼,就打电话报警将他上报了。
丹尼可以感受到来自各个猫眼背后的注视。来应门的是个白皮肤身材纤弱的女人,她留着一头很短的金发,丹尼一般都会把这样长相的人归类为“老家伙”。
他们一同走进整洁的客厅,陶瓷制品和巴洛克风格的家具随处可见。丹尼觉得一般的天主教家庭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露西尔对整件事情的反应起初是非常震惊,嘴张得很大,好像下巴真的要掉下来了。随着这个消息在她脑海中逐步发散,越来越多的思维开始涌现的时候,她使劲儿闭上了嘴,好像一只吞了兔子的蛇在慢慢消化着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她整个人情绪都非常低落,到后来逐渐转变成了愤怒。
她那时一天会有12个小时的时间守在他的床边,医院出于对牧师的尊重,特意放宽了她的探访时间。在萨默赛特医院,她哥哥是个很特殊的病人。他的疑心病让他不信任这所医院的大部分医护人员,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护士尤其让他讨厌。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牧师就是非常不信任他。
在盖尔牧师刚入院的时候,露西尔就做好了接受哥哥可能会死亡的心理准备,而且还签署了放弃抢救的同意书。如果药物不能帮助他,上帝也不能,露西尔希望能让他免受弥留之际的痛苦,保留住最后的尊严。但她的哥哥后来确实身体有所好转了。在萨默赛特住院的第二个星期,盖尔的病情便趋于稳定,露西尔甚至都无须天天守护在他的床边辛苦地守夜了,但好景不长,盖尔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露西尔终于擦干眼泪打算向前看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上帝如果要这么做,她是没有资格去质疑并干涉的。这也正是她哥哥星期日做弥撒讲道的时候常说的—上帝如果呼唤了你,那你就回应他的召唤。可就在今天,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又被打碎了,露西尔·盖尔化悲痛为愤怒,大发雷霆。
医院实验室得出的结果显示她哥哥的血液内有超出常规的地高辛含量。丹尼边拿出文件边解释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但露西尔打断了他—她当然知道地高辛是什么,作为一名护士,她几十年的工作中用过多少次地高辛,自己都记不清了。她一下就明白了丹尼的意思,“有人谋杀了他。”露西尔说道。
丹尼将手里所有的数据递给了她。露西尔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地高辛含量已经不正常到必须做尸检了,但萨默赛特根本就没给盖尔牧师安排尸检。他们将他的逝去定义为“自然死亡”。露西尔越想这件事情就越气愤,她每天都守在床边,从上午9点到晚上9点,每个工作人员都认识她,无论是作为一名患者家属,还是作为一名医护同行,至少,出于一种专业上的礼仪,他们都应该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通知她才对。
丹尼思忖着,为了争取露西尔成为调查案件的盟友,让她继续愤怒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您的兄长终其一生都在为上帝服务,帮助他人。”丹尼说道,“他依旧可以帮助他人的,即使是现在。”
露西尔盯着他看。
“我们需要他的帮助,”丹尼继续说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终于,露西尔叹了口气,默许了这件事。他们可以通过调查哥哥的案子来阻止更多的谋杀发生,也算是拯救别人。露西尔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不过,这一次,丹尼错了。
2003年,10月21日
01
艾德·齐泽克已经从爱迪生自动开关公司的电气工程师岗位上退休6年了,但依旧没有受到空闲时间的诱惑享受晚年生活。他在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给自己找了份闲差,那里的志愿工作让他白天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他年过半百的妻子对他的这个决定也倍加欣喜,起码可以让他不成天憋在屋子里,出去透透气也好。齐泽克是个性格开朗、有亲和力的人,他不是穿戴整齐站在礼品店的柜台后迎接顾客,就是在咨询台为别人提供信息。他在萨默赛特人缘很好,非常受欢迎。所以,当10月16日救护车开到齐泽克家的时候,送去哪家医院肯定是毫无疑问的了。
当晚轮到查理照顾的病人只有两个,他分别给他们注射了8毫克的佳乐定。齐泽克先生的注射时间是晚上8点半,整个晚上都没出现什么状况,一夜平静。查理一直盯着病房的遥测设备。过了午夜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常规工作,为已经陷入昏迷的齐泽克先生擦洗身体,涂抹洗液。他跟艾米一起很快就完成了工作,这样的夜班还挺好玩儿的,如果不出什么事儿的话。
第二天医院给他分配了另一个病人,他在蛛网系统里为他订了一次药。白班休息的时候,查理回到了家,看见凯瑟琳正穿着睡袍,生气地洗着孩子们吃完早餐的脏盘子。
他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里总是充满争吵,时至今日,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凯瑟琳想让查理搬出去,查理没有拒绝这个要求,不过,他也一直没有动手打包行李。
艾米·洛克伦到护士站上班的时候,查理早就坐在那里了,不过,他几乎对她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艾米以前也见过自己的好朋友这样过,情绪非常低落,脾气暴躁,嘴不饶人。但她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的,只不过心情不好而已。艾米去查看自己的病人,偶尔看看站在药品车旁边一动不动的查理,他的样子好像是一只守着骨头的狗。他一整夜的时间都在药房附近的药物查询系统电脑前度过,输入、扫描,俨然一个不愿意离开键盘的拉赫玛尼诺夫24。每次,他只有在靠近护士站从蛛网系统中取药瓶的时候才会离开那里,而且他只在护士站没人值班的时候过去。整个夜班,他都来来回回地走动,往返于这两个地方。那一晚,查理从系统里申领的药物是平时同病房其他护士的40倍之多。而且,他还特意没有一起下单,而是把每个药都单写了一个单子,全是分开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