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在狭长的店内,只有一张能坐下六个人的吧台。虽说是週末,不过这个时间客人应该很少。大塚推开门的时候,一个像是妈妈桑的女性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欢迎光临。”
“我约了人。”
妈妈桑闻言立刻会意,露出了笑容。
“啊,是小圭的客人呀。”
请上座——妈妈桑用温柔的手势请大塚坐下。
大塚不知道辰巳和这个女人是什麽关系。辰巳不过二十五六岁,而这个女人显然已经年近四十。如果是一般的男女朋友关系可能会不大协调,但因为男方是辰巳,所以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没有根据,但大塚就是这麽认为。
那个辰巳是和大塚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简单地说,他是生活在社会阴暗面的人。尾随、监视、窃听、偷拍、骇客,他什麽都干。说是落魄侦探,听上去还好一点,他是,一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地获取证据的情报商。他的主顾是日本最大的黑社会——大和会。
过去在主管警署当刑警的时候,大塚曾逮捕过辰巳,并以非法入室的罪名把他移送给了检察院。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大塚亲自逮捕的凶手就是这个辰巳圭一了。审判的结果是判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大塚明知辰巳恨自己,还是跟他取得了联繫。讽刺的是,干这一行的,大塚只认识辰巳一个人。
下午五点零五分。门上的风铃响了,一个穿著花哨的夏威夷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是辰巳圭一。
“啊,小圭,这位……”
辰巳看都不看妈妈桑一眼,便在大塚旁边坐下了。
“你怎麽想到把我叫出来了?”
说罢,辰巳摘下了漆黑的太阳眼镜。他那一头金髮上涂了厚厚的髮胶,散发出浓烈的味道。他放在吧台上的右手指尖有些葬,想是刚捣鼓过什麽机器吧。
“啊,还要你特意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大塚没有立刻说明来意。不,是没法说。
沉默了一会儿,妈妈桑问大塚要喝点什麽。大塚说了句“除了酒以外”,妈妈桑就端出了用玻璃杯装的乌龙茶。辰巳则是瓶装啤酒。他毫无兴致地把瓶口凑到嘴边,却咕咚咕咚地一副很好喝的样子。大塚斜眼看著他,打开了话头。
“……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闻言,辰巳不禁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憋著喉咙呛得厉害。他不住地咳嗽,用拳头捶著胸口。妈妈桑在吧台另一头把辰巳喷出来的酒沫子擦了。
“什……什麽,你说什麽?!”
“嗯,你可能有点意外,但我是认真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嗯,知道。”
辰巳放下酒瓶,咬紧牙关,直直地瞪著对面排列著威士卡的酒架。妈妈桑察言观色地偷偷看向这边,但没有插嘴。大概是因为店内有卡拉OK而安装了隔音设备吧,反而听不到外面的一丁点声响。可能由于时间还早,背景音乐也没有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笼罩著狭窄的店内。大塚正在犹豫下面是不是该自己说话的时候,辰巳开口了。
“……你又是抓我,又说什麽要拜託我事情,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你一个刑警肯定不会让我干什麽好事吧?你会相信一个前科犯吗?让便衣做那种事情不就行了吗?喂,这种事也是有的吧?”
大塚没有立刻同答,因为辰巳说得没错。
但儘管这样,除了求他别无他法。
“……我知道,那种自私自利的事情我什麽都清楚。但是,我只能想到你,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到别的人了。”
“真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大塚低下了头。
“嗯。所以,请你耐心听我说……其实,我现在正在调查一起杀人案件。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是做些协助别人的工作,像逮捕你这种事情真的是非常非常罕见。老实讲,我几乎没有逮捕过什麽凶手。可是,这次的案件中,我很偶然地获得了一份重要的证据。对方十分狡猾,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犯罪事件,而且案情相当複杂。也许连案件全貌都还没有搞清楚。所以,虽然我想用掌握的证据展开调查,但这不是在职的员警能处理的事情。虽然是有力的证据,却不能被员警使用。”
“你在说些什麽啊,我完全不明白。”
辰巳鼻子裡哼了一声。这是必然的吧,大塚没有透露一点案件的情况,却想要说服他帮忙。但如果辰巳不答应,大塚自然也不能把案情详细地告诉他。更何况,就算把大塚或是玲子的处境告诉他也没什麽用。
——看来,我就只剩下……这一招了。
大塚走下了高脚凳,在吧台和牆壁的空隙间跪了下来。
“拜託了,辰巳。请默默地接受我的请求吧。”
大塚的脑海裡浮现出姬川的脸。
那个被胜俣叫走后,昏倒在菊田臂弯裡的柔弱的姬川。她的那副样子大塚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跟胜俣之间应该发生过什麽,当时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疲倦。昨天,把她叫来池袋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休息日的姬川跟平时当刑警的她不同,看上去有些可爱,但更为引起大塚注意的是她的黑眼圈。有什麽事情在折磨著玲子,让她变得虚弱。大塚总感觉有种像是瘴气一般不可见的东西附在了姬川身上,夺走了她的力量。
——现在,我不做谁来做。
大塚想要得到姬川的认可,他一直都有这个想法。石仓是那样一种性格,经常像是和蔼的老师疼爱成绩不好的学生那样夸奖自己“做得不错嘛”。但要大塚说真心话,他希望能让像姬川那样完全不同类型的刑警肯定自己的存在。他想要姬川用“这个我可做不到啊”来认可自己的工作。而眼下姬川正处在虚弱中,这不正是很好的机会吗?
——我不会放弃的,辰巳!我会让你接受这份工作的。
大塚一直跪拜在地上。不管是辰巳说“你这麽做也没用”,还是妈妈桑说“请快停止”从吧台裡走出来,大塚始终不肯起身。“拜託了,请接受这份工作。”他的额头蹭在已经磨短了绒毛的深红色地毯上。大塚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他并不觉得这很蠢。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光明的前路。他坚信,虽然只是机械地重複,但只要拼命地磕头,辰巳还是会做出让步的。
过了很久,辰巳重重地歎了一口气。
“……你要我做什麽?”
“啊?”
大塚这才抬起头。
“我说,你要我做什麽?”
“你,你答应了?”
“不知道内容,什麽都不好说啊。”
“就是说,如果内容可以,你是可以答应的?”
“……嗯,输给你了,真是缠不过你。”
——成功了!
大塚不禁笑了出来。见状,辰巳也“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