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领域
那是个愉快的下午。她替我煮了咖啡,是那种在苏格兰难得一尝的正宗咖啡。一开始,我觉得那味道很怪,所以放了很多糖。我们说了很多话,谈话的方式让我惊讶。我俩无所不谈,或者说几乎无所不谈。她第一次站在树林里开口与我讲话的那个时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俩是不同世界里的人,但是那天下午,这种身份差异一点没有影响到我们。
我们约好过几天再次在她的工作室见面。我觉得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行为背后隐含着危险性。然而,我们的确是在玩火。我们俩的生活中都未曾出现过像彼此那样投缘的人物。我们都很年轻——我二十八,她二十四,但是比起现在的你和你的朋友们,当年的我们都要单纯许多。初次谋面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产生了化学作用。
我知道你不愿想象父母坠入爱河以及随之而来的事情,所以这个话题我不多说了。我只是想说,我俩一下子就成了情侣,而且彼此的感觉仿佛如习惯了电灯的人突然走到了灿烂的阳光下一般。我们疯狂地爱着彼此。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持久下去的。我很快就了解到了你母亲的出身,她不是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姑娘,也不是一个叫卡特里奥娜·格兰特的平凡女子,她是一个叫做布罗德里克·麦克伦南·格兰特爵士的千金。这是个苏格兰家喻户晓的名字,就好像在意大利,人人知道总理贝卢斯科尼的名字一样。格兰特是地产大亨,在苏格兰,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标明他的公司名字的起重机和广告牌。此外,他还拥有像广播公司、足球俱乐部、威士忌酒厂、运输公司和连锁休闲中心之类的产业。同时,他还是个蛮横的父亲。他不乐意让女儿做雕塑师。女儿做的每一件事从未得到过父亲的认可。他当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名卑微的矿工之间的爱情,更别提还是个已婚的矿工了。
是的,我已经结婚,这一点我从不否认。我不想做欺骗别人感情的伪君子,但是卡特里奥娜的确令我疯狂。无论是遇到她之前还是之后,没有人能给我这种感觉。也许你已经留意到,我从未有过女朋友。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上卡特里奥娜,她带给过我的那种感觉无人可以比美。
后来,她就怀上了你。你明白了吧,儿子,你不叫加布里尔·波蒂厄斯。你的真名是亚当·麦克伦南·格兰特,如果你乐意,还可以也叫亚当·普兰蒂斯。
当然,这一切发生之后,我从未因为卡特里奥娜而离开原来的妻子。虽然我想这么做,而且也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但是她刚刚与别人结束了一段断断续续而又拖延了很久的关系。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与我一起生活,也不想再一次与父亲争吵。我觉得没有旁人知道我俩的关系,我们很小心。每一次去她家,我总是从树林里经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搞艺术的,所以没有人特别留意我在那里的出入。
我俩都赞成维持现状。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哪怕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二十分钟。等你出生之后,我只要一有时间就来看你们。那个时候,大罢工已经开始,所以工作耽误不了我照顾你们的时间。
我不想向你叙述那场旷日持久的拖垮了工会和工人士气的罢工。我只想让你知道,那一场大罢工让我产生了想要改变生活的念头。我想过一种让我们三口人在一起的生活。
在你已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卡特里奥娜的想法也变了。她也想我们三个找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一起生活。问题是,我们没有钱,卡特里奥娜出卖作品的钱只能勉强糊口,而我因为那场罢工,已经失去了生计。她的钱只够她租住那间木屋,使用那个工作室,因为所有的房租都是她母亲出的。这其实也是她母亲耍的手段,希望把女儿留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因此,我和她都清楚,她妈妈一定不会乐意我们另选地方组成新家庭。我们俩也不可能维持现状。在罢工的关键时期,我这样背弃妻女同一个有钱人的女儿私奔,肯定会比当工贼更令人不齿。那些人一定会朝我家的窗户扔砖头。既然没有钱,那么一切的计划都无从谈起。
后来卡特里奥娜想到了办法。第一次听她提起的时候,我真觉得她发疯了。但是,她说得越深入,我就越相信这办法管用。这个办法就是我们制造一起假绑票,然后我抛弃妻女,假装是去做了工贼,私底下却藏身于卡特里奥娜的住处。几个礼拜之后,你和卡特里奥娜就会失踪,然后她的父亲就会收到索取赎金的勒索信。每个人都会以为你们被绑架了。我们清楚,即便不是为了卡特里奥娜,为了你她的父亲也会付钱的。到时候我把钱拿回来,你和卡特里奥娜回到家里。再过几个礼拜,卡特里奥娜就会带着你出走,说是绑架案让她心神不宁,你们不能再和她父母住在一块儿了。然后我们三个就会合,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事情听起来可能很轻巧,但实际上却十分复杂,而且最后还一塌糊涂。因为事情的结果恐怕是你母亲做梦都想不到的。
开始规划整个行动的具体细节时,我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光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恐怕难以成事。我们需要找两个帮手。你能想象我们能找到两个乐意加入我们这场计划的人选吗?我不认识哪个愿意参与这个疯狂之举的人,但是卡特里奥娜却找到了。那是一个她在爱丁堡艺术学院的同学,叫做托比·英格利斯,是一个豁得出做任何事情的高年级学生。这个人你一直都认识,就是木偶戏演员马提亚。也就是把这封信交付于你的那个人。一直到现在,他都是个能豁得出去的人。
马提亚想到了要把这次绑架案掩饰得像一次政治行动。他制作了那张画着阴森恐怖的木偶杂耍人和牵线木偶的海报,借此打着某个无政府主义组织的旗号传达索要赎金的信息。这主意很妙。如果他能把制作海报的印版毁掉,那整件事就更完美了。可是托比总以为自己比别人更聪明。所以他留下了那个印版,而且还用那张海报为演出做宣传。每次我见到海报,心里总是一阵阵地发颤。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头的蹊跷,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全都完蛋了。
我又说得太快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托比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去回顾了,因为毕竟你以后的生活中不会有我的陪伴。但是我反复权衡,还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整件事情,尽管它有可能让你难以接受。想想我俩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吧,想想那些美好的事情,这能为我所犯下的罪孽赢得救赎。至少,我一直是这样奢望的。
我离开妻女出走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那天早上,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家门。我已经听说前一天晚上有一批人去了诺丁汉当工贼,我觉得自己的出走会让人们把我也当做工贼。我径直去了卡特里奥娜的家里,她工作的时候,我在一旁照顾你。那天,天冷得出奇,我们用了很多木头生火,天黑以后,我出去又砍了些柴火。
这段经历让人难受,二十二年后旧事重提仍然让我感到惶恐与歉疚。从小到大,我有两个最要好的伙伴,就像你有恩佐和桑德罗一样。其中之一的安迪·克尔,是工会里的官员。那场罢工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因为精神抑郁而休假了。他就住在树林里的一间木屋内,在卡特里奥娜住处以西三英里的地方。他喜欢亲近自然,总爱在晚上到林子里散散步,看看獾和猫头鹰之类的动物。我们俩情同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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