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领域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加布里尔说。这一次他没有直视贝尔的眼睛。他喝掉杯中的酒,接着又斟满。“我不觉得这和我们父子俩有什么关系。”
“索取赎金的方式十分特别,是一张木偶戏的宣传海报。同样的一张海报出现在了锡耶纳附近的一幢别墅里,那栋别墅被一个以马提亚为班主的木偶戏团占用了。”
“这与我何干?”他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贝尔的肩头,但是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迷人,和他的外公一样。
贝尔把一张加布里尔在博斯克拉塔参加派对的照片放在桌子上。“你说错了,亚当。这是你们父子作为受邀的客人出现在派对上的照片,把你们父子俩同二十二年前一张索取你和你母亲的赎金海报联系在了一起。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贝尔在他脸上辨认出和布罗迪·格兰特一模一样的倔强。她大可以转身离开,让DNA测试来解决所有的谜团。但是记者的本能让她非要把游戏玩到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当然清楚我在说什么,亚当。这是一条惊天秘闻。即便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能把它写出来。但是好戏还不止这些,不是吗?”
加布里尔白了她一眼,“简直是胡说八道,光凭几个巧合你就在这儿异想天开吗?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从这个叫格兰特的人那里收钱吗?还是替某些个无良小报跑腿儿?假如你还算是个有些名气的记者,那么这种做法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贝尔笑笑,此等无力的辩驳更令她相信对方已然是无所适从了,是时候亮出底牌了。“我说过了,好戏还在后头。可能你觉得自己眼下依然很安全,但事实并非如此。整件事情有一个证人,你知道……”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他掐灭一根烟,匆匆忙忙地掏出第二根。“什么事情的证人?”透过对方尖刻的声调贝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有人看见波拉俄斯特剧团搬出托蒂别墅的前一天晚上,你和马提亚在一起。那天晚上,你们一直在一起。第二天,剧团的人就全都走光了,而你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那又怎样?”他开始生气了,“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我见了个父亲的朋友,我的父亲那会儿刚死。第二天,他就和剧团的人一起走了,这他妈的能说明什么?”
贝尔没有接他的话。她伸手去拿对方的烟盒,替自己拿了一支。“厨房地板上有一摊血,大概有好几升。唉,这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引燃打火机,在明亮火光的对比下,她意识到从自己走进这间屋子以来,室内的光线已然暗淡了不少。香烟被点燃了,她吸了几口,烟雾从嘴角处漏了出来。“也许你还不知道,意大利警方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已经开始追查凶手了。”她一边说,一边把香烟靠在烟灰缸的边缘,掸着烟灰。“我觉得,到了由你来解释一下四月份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了。”
2007年4月26日,周四,托斯卡纳,托蒂别墅。
直到父亲临终前的几天,加布里尔·波蒂厄斯都未能明白他与那位一手把自己带大的男人之间的关系。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过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果真要说起来的话,他觉得相比那些父子情深的朋友们,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彬彬有礼。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父亲是英国绅士,英国人不是向来都持重而保守吗?再说,自己的那些朋友们都有认不完的长、幼、平辈的远近亲戚。那种环境下的人要么就不停地发声,要么就默默无闻。但是加布里尔和丹尼尔只有对方为伴,所以不需要你争我夺,只需不露声色就可以了。加布里尔就是这样推理的。所以他也没必要承认自己其实十分期望他永远得不到的完整的家庭生活。他的祖辈都已谢世,作为独生子女父母的独子,他也不抱能成为大家族的一名成员的希望。和父亲一样,他生活得恬淡寡欲,对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亦能坦然接受。多年来,他关上了欲念之门,不曾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也已学会对于必然发生的事情俯首低眉,并时时提醒自己享受独处生活带来的诸多便利。
因此,当丹尼尔告诉加布里尔,医生预测自己的病情可能会恶化为癌症时,加布里尔的态度是完全否定的,他无法想象没有丹尼尔的生活。这条骇人听闻的诊断在他对世界的理解中毫无意义,所以他的生活一切照常,仿佛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则噩耗。他不需要多回家看看,不需要利用一切机会多陪陪丹尼尔,也不需要谈论没有父亲陪伴的将来的生活。因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加布里尔是不会被自己唯一的亲人所抛弃的。
但是令他无法抗拒的事实终于还是降临了。当丹尼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气若游丝地打来电话,要求加布里尔的陪伴时,残酷的现实仿佛一只沉重无比的沙袋压在了他的背上。在父亲病床边的日子让他悲痛万分,部分的原因是他没有做好任何事先的准备。
加布里尔本想在父亲临终前好好地和他谈一次,但为时已晚,只是在片刻的意识清醒期,丹尼尔才告诉儿子马提亚那里保管着一封留给加布里尔的信。除了说信很重要之外,他没有向儿子透露信的内容。在加布里尔看来,这正符合父亲作为画家的那种善于通过笔墨而非面谈表露情感的特质。在此之前,丹尼尔已经在一封电子邮件中交代了葬礼事宜。他已在佛罗伦萨的一座小型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教堂里预定了一场私人葬礼。葬礼上,丹尼尔的棺木将只由加布里尔一人目送入土,墓穴设在城西一座普通的公墓之中。而且,丹尼尔还安排好了让儿子在葬礼那天戴上ipod听杰苏阿尔多的《安魂曲》。这首歌让加布里尔很是不解,父亲作画时总要听音乐,但是从未听过这样风格的。同那封信一样,这又是一个谜团。
加布里尔本打算等心情稍有好转之后再去锡耶纳附近的别墅找马提亚。但是他刚出陵园的门,就看见马提亚已然站在那里等自己了。马提亚和厄休拉是加布里尔认识的最接近叔叔和婶婶角色的人。尽管两人居无定所,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因此加布里尔也没有机会同他们熟络,但却始终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两人都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马提亚只想着自己,厄休拉只想着马提亚。小时候,每逢休假爸爸独自外出几个星期,加布里尔就会和马提亚、厄休拉待在一起。假期结束,加布里尔总是皮肤晒得黝黑、头发长得蓬乱、膝盖处伤痕累累,丹尼尔则会背回来一大包取材于远方的新作:希腊、南斯拉夫、西班牙、北非等等。加布里尔看到父亲总是满心欢喜,可不久那欢喜劲又被与马提亚夫妇临别时的依依不舍所取代。
眼下,两个男人在陵园门口无言地拥抱了一下,就像漂流海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最后,两人分开,马提亚轻轻拍拍加布里尔的肩膀,“过来吧,和我们一起住。”
“你有信要给我?”加布里尔一边说,一边走到对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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