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阴谋1:以色列的暗杀艺术
他洗过淋浴,穿好衣服,走下楼梯。刚走出公寓楼,走上大街,他就听见一连串声音:一声沙哑的低呼,一辆汽车的关门声,一辆摩托车的转弯声。那都是沙姆龙的瞭望哨。加百列不去理会他们,拉上外套拉链,挡住清早的寒气,迈步走了起来。
他沿着耶路撒冷大道走,穿过雅法门,进入老城。他漫步穿过喧闹的市集。成堆的鹰嘴豆和扁豆,成摞的大饼,成袋的精研咖啡和香料芬芳飘逸,男孩子们兜售着银质饰品和咖啡壶。有一个阿拉伯男孩将一尊橄榄木的耶稣雕像塞在加百列手里,开出了一个超贵的价格。他有一双塔里克式的棕色眼睛,目光锐利逼人。加百列把雕像还给男孩,又用完美无瑕的阿拉伯语告诉他太贵了。
离开了市集的喧闹,他又漫步走进了静谧迂回的小巷,渐渐转向东方,向圣殿山走去。空气渐渐和暖起来。快开春了。背景的天空是无云的蔚蓝,不过太阳升得还不够高,不能穿透层层迷阵般的古城区。加百列在阴影中飘飘悠悠地走着,在这个宗教的奉献与宗教的仇恨剧烈碰撞的地方,在众多信仰者中间,他,是个无神论者。他猜想他和所有人一样,也在寻求答案。虽然是不同的答案,毕竟也是在寻求答案。
他漫步了很久,思考着。他沿着昏暗阴冷的街巷,漫无目标。有时候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一道上锁的大门前,或是面对一面希律一世国王的石墙。有时候他会面对一座沐浴着晨光的庭园。有几刻,他会觉得眼前一亮,种种事物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晰了。紧接着他又会步入另外一条曲曲弯弯的街巷,阴影重新笼罩,他发觉自己距离真理依然遥远。
他来到一道巷子,是通往维亚多·勒罗沙大道的。在他眼前几英尺,一道光柱正好落在石板路面上。他看见两个男人,一个戴黑色犹太帽的哈希德派教徒,另一个是阿拉伯人,头顶飘着白色的包巾。他们相互迎面走来,各自目不转睛,没有点头致意,没有眼光交流,在各自的路上继续走着。加百列走到了贝哈拜德,离开了老城区。
当晚沙姆龙召加百列到太巴列吃晚餐。他们在露台的一对煤气炉下吃着东西。加百列本不想去,不过他还是尽力扮演着客人的优雅角色——听老头儿讲他的故事,自己也分享几个自己的故事。
“今天勒夫向我递辞呈了。他说,如此重大的行动,而要对行动部总监保密,他没办法在这样的组织里供职。”
“他也有道理。你接受了吗?”
“我没有别的选择,”沙姆龙微笑道,“可怜的小勒夫,他的位置是保不住的。我们已经斩杀了毒蛇。我们砍下了塔里克组织的首脑,锁定了他的爪牙。勒夫完全是个圈外人了。我向他解释了我发动这次行动的理由。我告诉他,总理需要绝对的机密,所以很遗憾,我不得不瞒着我的副手。可惜还是没法安抚勒夫。”
“还有其他那些问题少年呢?”
“他们都会走掉的,”沙姆龙放下叉子,抬头看加百列,“扫罗王大道的执行官套房里会多出几个空位。我能把你勾引回来吗?行动部主任的位子怎么样?”
“没兴趣。再说了,我一向就不适合坐在总部办公室里。”
“我也觉得你不适合,不过我要是不试试游说你一下,就没法原谅自己。”
“美国人那里怎么样?有没有恢复优雅的姿态?”
“很慢,不过一定会的。他们似乎接受了我们编的故事。我们就说,我们事先在塔里克的组织里打入了特工,后来又暴露了。万般无奈只得采取行动,保护特工的生命。他们依然震怒,因为我们没有事先通知。”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想想那样的结局。你怎么对他们说的?”
“我对他们说,我们一直不知道塔里克就在纽约,直到后来杰奎琳自己逃出来,我们才接到警报。”
“他们信了?”
“现在连我自己都信了。”
“我的名字没出现吧?”
“好几次。阿德里安·卡特还想再会会你呢,”
“哦,上帝。”
“别担心,我不会再让他和你说话了。”
加百列获准离开美国之前,被迫接受了八个小时的问讯: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纽约市警察局。沙姆龙就坐在他身边,好像被告席旁边的辩护律师——反对,抗议,以各种方式阻挠。最后问讯演化成了一场骂战。两天后,所有针对塔里克的行动细节出现在《纽约时报》上,消息来源是所谓的“西方和中东的匿名情报人员”。加百列的名字出现在报道里,还有杰奎琳。
“我敢肯定是卡特给《纽约时报》透的风。”加百列从老头儿的语气里嗅出一股敬佩的意思。过去这么多年,他也曾有一两次利用媒体曝光过自己的对手。“我想他也有理由生我的气。我当着他的面对他撒谎,不承认我们知道巴黎刺杀是塔里克干的。”
“勒夫也一定说过什么。”
“当然。我是管不了卡特的,但小勒夫会付出沉重代价。”沙姆龙将他的盘子推出几寸,用拳头盖住了自己的嘴巴,“至少我们善于大胆行动的声誉算是又回来了。不管怎样,我们毕竟在曼哈顿腹地干掉了塔里克,还救了阿拉法特的命。”
“我是没什么功劳的。”
“你这是什么话?”
“塔里克差点杀了我。他本来也可以杀了阿拉法特,只不过最后一刻手软了。他为什么放阿拉法特一条生路?”
“阿拉法特对塔里克进他房间的事讳莫如深。显然,他说了些什么,让塔里克改变了主意。”
“有尤瑟夫的线索吗?”
沙姆龙摇摇头:“我们会继续找他的,不在话下,不过我怀疑我们还能不能找得到。他此刻多半潜入阿富汗的深山了。”
“本杰明·斯通呢?”
“在加勒比海上他的游艇里逍遥着呢。”沙姆龙陡然间变了话题,“我今天去看杰奎琳了。”
“她怎么样?”
“你干吗不自己问她?她想见你。”
“我必须回耶路撒冷去。”
“为什么,加百列?还要浪费时间和那些疯疯癫癫的人逛老城?去看那女孩子吧。花点时间陪她。谁知道,也许你会开心起来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依着我的专业意见,你一旦离开以色列就别想保证安全了。”
“我要回家。”
“这儿就是你的家,加百列!”
可加百列只是缓缓摇摇头。
“我对你做了什么了吗,加百列?你为什么这么恨你的人民和你的国家?”
“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是在这里得不到安宁。”
“那你是想跑回欧洲去?回到你的那些画里?替我做件好事,离开耶路撒冷几天,租辆车,在你自己的国家里好好看看,重新认识她。也许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