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重来
至于那些“失踪者”——一般都这样称呼他们——他们将被埋在公共的壕沟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可能在集中营中被麻醉,然后再被人活生生地从秘密飞机上抛入格兰德河和大海中。
这场屠杀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控诉当权者的证据……
安德鲁又扫了一眼写满这些应该对此负责的野蛮人名字的名单。一个地区接一个地区,一个城区接一个城区,一个集中营接一个集中营。时间就在他一个接一个地梳理凶手的名字间过去了,随后是抽丝剥茧地整理各类证据副本和法庭记录。民主制度建立后,这些野蛮人很快就享受到大赦的好处,免于受到惩罚。
在完成这项整理工作后,安德鲁继续寻找一个叫奥尔蒂斯的人的踪迹。根据他上司提供的信息,此人的经历很有代表性,可以代表从普通士兵变成最残忍的凶手的沉默的同谋的心路历程。
为什么他是特别的?奥莉薇亚·斯坦恩告诉他,此人的经历相当神秘。无论事情是发生在阿根廷还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主要问题都是一样的,即权力究竟会激发怎样狂热的情绪,令普通人变成施虐狂,一个父亲在白天折磨杀害其他女人和孩子之后,又如何可以在回家后拥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安德鲁知道他很快就会遇到这位奥尔蒂斯先生。难道他就是凶手之一,就是一直追他到河滨公园小径上的人之一?
但是按照这个逻辑思考,有个说不通的地方。安德鲁是在自己的报道刊登前的两天被杀的,那么不可能有人因此报复杀人。从今往后,他想到,等他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他要比在上一次的生命中更警醒些。
越是按照这个思路思索,安德鲁越是觉得有必要寻求帮助。于是他打电话给皮勒格警官。
退休警官以为这通电话没什么好事,在被撞了之后安德鲁最后还是决定要向他追究责任。
“我的背的确很疼,但那不是您的错。”安德鲁为了让他放心,急忙说道,“我这次打电话给你,和你上次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有点儿超速没什么关系。”
“啊?”皮勒格舒了口气,“那是因为什么事我有幸再次见到你呢?”
“我必须和你见面,事情很紧急。”
“我很愿意请你喝一杯咖啡,但是我住在旧金山,那里离你住的地方有点儿远。”
“我明白。”安德鲁叹气道。
“你说的急事是什么?”皮勒格迟疑了一下问道。
“性命攸关的那种。”
“如果和犯罪行为有关,那我已经退休了。但是我可以介绍你和我纽约的一个同事认识。六区的卢卡斯警官很值得信赖。”
“我知道你已经退休了,但是我想找的人正是你,只是出于直觉。”
“我明白了……”
“我想,你应该没有猜到。我现在身处的情况,完全无法想象。”
“请你说吧。我还挺习惯面对无法想象的情况的,相信我。”警官说道。
“在电话里说有些复杂,你不会相信我的……请你原谅我冒昧地打来这个电话,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在旧金山,我们现在还是下午呢。”
“那就祝你下午过得愉快,警官。”
安德鲁挂了电话。他把头埋在双手间,想把分散的思绪集中起来。
一小时后他和瓦莱丽还有一个约会,如果不想弄糟今晚的约会的话,他最好马上转换心情。自私的配额已经在他之前的那次生活中用尽了。
他向瓦莱丽求婚,就好像这是第一次一样。瓦莱丽很喜欢安德鲁为她戴上的戒指,并激动地保证说,就算是她自己选她也不会选中别的样式。
吃完晚饭后,安德鲁给西蒙打了个电话,他随即把电话交给瓦莱丽,让她向西蒙宣布这个好消息;然后是打给科莱特。
回到东村公寓楼下时,安德鲁感到自己的手机在衣袋里震动着。他接起电话,大吃一惊。
“我考虑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如果我能让我妻子独处几天,她应该会很高兴的。自从我退休以后,似乎就从来没有消停过……放松一下对我来说应该不会太糟。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明天早上我就会搭飞机过去。我会利用这几天的自由时间,重新拜访一下我在纽约的老朋友们。我们晚上9点在上次吃饭的老地方见吧。别迟到,你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斯迪曼先生。”
“好的,警官先生,明天晚上9点在弗兰克餐馆。”安德鲁放心地回答道。
“是谁打来的?”瓦莱丽问道。
“没有人。”
“你明天晚上和没有人一起吃晚饭吗?”
餐厅沐浴在昏暗的灯光下,皮勒格警官坐在餐厅最里面的桌子边等着。安德鲁坐下来,看了看手表。
“是我先到了。”警官说着和他握了握手。
侍者为他们拿上菜单,警官皱了皱眉头。
“餐厅喜欢把光线调暗的把戏,真是让人恼火。这菜单我一个字也看不清。”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
安德鲁很快地扫了一眼菜单,然后把它放下。
“这家餐馆的肉做得不错。”皮勒格也不想再看菜单。
“那我们就点肉吧,”安德鲁说,“旅行一切顺利吗?”
“什么问题!在我们这个时代乘飞机,你还能指望旅途怎样愉快吗?好啦,让我们谈谈你的事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帮我阻止一些已经把我……”
安德鲁犹豫了。
“……一些试图谋杀我的人。”他放弃了之前的表达方式,回答说。
皮勒格放下啤酒瓶。
“你向警察局报警了吗?”
“没有。”
“如果有人真的想杀你,那你也许应该先去报警,不是吗?”
“事情比这更复杂些……应该说这一切还尚未发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人试图谋杀你,还是有人将会试图谋杀你?”
“如果我实话实说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很怕你会以为我是一个疯子。”
“你先说说看。”
“好吧,事实上两者都是,警官。”
“我明白了,你是一桩蓄意谋杀案的受害人,你怀疑不久凶手还会再来一次,是不是?”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皮勒格示意侍者过来点餐。等侍者走后,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安德鲁。
“我刚刚在一个三千英尺高的沙丁鱼罐头里度过了六个小时,因为你请我过来帮助你。你对我很和善,我觉得自己在撞了你之后应该为你的事出点儿力。”
“你只是稍稍碰了我一下,我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
“在这个为了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起诉他人的城市里,你完全可以要求我的保险公司赔偿你一大笔钱。但你没有这样做,因此可以推断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焦虑,真正的焦虑。在四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我的直觉很少出错,相信我,我曾经历过比你的经历更匪夷所思的事件。如果我把其中的一些讲给你听,你大概会觉得我比你还要疯狂。好了,你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或者我就直接吃完这块牛排然后回家睡觉。我的话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