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重来
一天早晨,将军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的乐趣。不论是拉斐尔还是伊莎贝尔,没有人肯吐露印刷厂的地址。他厌倦了,其实自从他接手这个工作的第一天起他就厌倦了。一位像他这样等级的将军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而不是仅仅去追踪一台印刷机的下落。他厌恶地望着他的囚犯们,高兴地看到事情终于快要结束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打垮了那两个背叛祖国的不法分子,他们胆敢拒绝服从唯一能够帮助阿根廷实现伟大复兴的政权。桑泽将军是一个虔诚的爱国主义者,上帝会认可他的工作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医生走进伊莎贝尔的牢房。最讽刺的是,在给她打麻醉针前,他还是用蘸了医用酒精的药棉擦了擦她的手臂来消毒。麻醉针剂让伊莎贝尔昏睡过去,却没有杀死她。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轮到拉斐尔在走廊尽头的另一个牢房里接受同样的待遇。
夜晚来临。他们被搬上一辆开往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秘密机场的卡车。一辆双发动机的军用飞机正在等着他们。失去意识的伊莎贝尔和拉斐尔在四个士兵的守卫下和其他二十多名犯人一同被抬进机舱。驾驶员按照命令向河流方向飞行,目标是东南方向的崖脚处,飞机飞得很低。飞机的航线绝不能靠近乌拉圭方向的山脉。在入海口的上空,飞机又掉转头飞回它的起点。这是一项每日的例行工作。
奥尔蒂斯指挥官严格按照指令执行计划。飞机在阿根廷的天空下慢慢飞高,越过拉普拉塔河,然后在一个小时后到达终点。
这时,士兵们打开机舱门,只需几分钟便可将失去意识但仍活着的十个男人和十个女人扔进大海。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这些人被扔进水里的声音。大批鲨鱼已经习惯了在这片浑浊的海域里游荡,它们在等待每天这个时刻准时从天而降的美食。
伊莎贝尔和拉斐尔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就这样并排躺着,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对方一眼。当飞机回到机场后,他们永远地加入了阿根廷专制时期三万失踪者的行列……
瓦莱丽放下笔记走向窗边,她忽然感到自己必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她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
安德鲁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是你想读下去的,我和你说过最好还是不要再看了。”
“玛利亚·露兹后来怎么样了?”瓦莱丽问道。
“他们不杀孩子,但他们会把这些孩子交给权贵家庭的亲戚或者朋友抚养。体制为他们编造出一整套新的身份,帮他们冠上养父母的姓名。拉斐尔和伊莎贝尔被绑架时,玛利亚·露兹只有两岁大,但那时还有许多女人在被捕时是怀有身孕的。”
“这些浑蛋也会折磨怀孕的女人?”
“是的,他们会留着怀孕的女人的性命直到孩子出生,然后再将新生儿抢走。军队的目的是通过将他们交给会向他们灌输符合专制体制价值观的父母,以挽救这些无辜的灵魂。他们假借天主教慈善的名义行事,教会尽管知情却仍在其中扮演了帮凶的角色。等到分娩前的最后几个月,这些未来的母亲被送入设立在集中营中的产房。等她们的孩子一出生,便马上有人将他们从自己的母亲身边带走……可以想象接下来等待着这些母亲的命运。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人现在已经成年,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被折磨囚禁后又被活活扔进了大海。这也很可能是玛利亚·露兹现在的情况。”
瓦莱丽转过身面向安德鲁。安德鲁从未见过她如此既慌乱又愤怒,瓦莱丽的眼神几乎令他害怕。
“告诉我那些没有死去的刽子手今天已被绳之以法,他们会在监狱里度过他们的余生。”
“我也很想这样告诉你。但是由于后来阿根廷颁布了大赦法律,这些罪人最后都被无罪释放了。而等到该法律被取缔时,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早就想方设法将自己洗白或者完全换了个身份。在这方面,他们并不缺乏经验和政府的政策支持。”
“你会再回到那里,完成你的调查,你会带着这个奥尔蒂斯和其他浑蛋一同回来的。向我发誓!”
“这正是我接受这次调查的目的。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在工作时会有这样的热情了吧?你现在不再怨我冷落了你了?”安德鲁问道。
“我想要把他们都撕成碎片。”
“我明白,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但现在请冷静一些吧。”
“面对这样的人渣,你无法想象我能做出什么事来。”
“然后你就可以在监狱中度过余生……真是明智。”
“相信我,我知道怎么做才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瓦莱丽面不改色地说道。
安德鲁望着她,然后用力地紧紧抱住了她。
“想不到这个故事会令你如此激动,也许还是不让你知道的好。”
“我从未读过如此令人义愤填膺的故事,我真想和你一同亲手抓住这些怪物。”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瓦莱丽生气了。
“因为就像你说的,这些怪物中的大部分还活着,虽然这些年过去了,但是他们的力量并未削弱。”
“而你,你还害怕小马呢……”
第二天早晨,安德鲁从家中出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西蒙正在楼下等他。
“你有时间和我喝一杯咖啡吗?”他问道。
“早上好,但是……”
“跟我来。”他的朋友说道,面色比以往更凝重。
他们沿着查尔斯大街向北走,西蒙一言不发。
“怎么了?”走进一家星巴克时,安德鲁也焦虑起来。
“去买两杯咖啡,我来看着这个位置。”西蒙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
“遵命!”
安德鲁排队时目光从未离开过西蒙,西蒙的态度让他吃惊。
“一杯摩卡是我的,一杯卡布奇诺给王子殿下。”几分钟后他回到西蒙身边。
“我有些坏消息。”西蒙宣布道。
“请说。”
“是关于那个弗雷迪·奥尔森的。”
“你跟踪了他,然后你发现这家伙根本哪里都没去……我早就知道了。”
“事情很奇怪。昨晚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电脑前浏览贵报的网站,研究你的报道。”
“要是你真是闲得没事做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的西蒙。”
“等我说完,你就不会嘲笑我了。我感兴趣的不是你的文章,而是读者的评论。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会在你的文章下面说粗话。”
“我猜可能的确有那么几个人……”
“我说的不是那些觉得你是个糟透了的记者的人。”
“有读者在报社的网站上写下这样的留言?”
“有一些,是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