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重来
安德鲁微微一笑,接过酒店前台小姐交给他的712房钥匙。在上一次生涯中,也是她接待的安德鲁。
“我可以麻烦你请人帮忙调换房间里电视遥控器的电池吗?”安德鲁问道。
“我们的维护人员每天都会进行例行检查的。”
“好吧,但请相信我,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员并没有尽职。”
“你还没有去过你的房间,你怎么能知道这一点呢?”
“我是认真的!”安德鲁瞪大了眼睛。
712房的布置和安德鲁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窗户卡住打不开,衣柜门开关时咯吱作响,莲蓬头正在漏水,而小冰箱轰轰作响好像一只患了哮喘的猫。
“去你的维护服务!”安德鲁将行李扔到床上,抱怨道。
自从离开纽约之后,他还什么都没有吃,飞机上的食物看上去早就过期了,还是不吃为妙。现在他饿得要命。他回忆起上次来这里时,自己曾在雷科莱塔公墓对面的一家帕瑞拉餐馆吃晚饭。想到一会儿就能和上次一样吃到美味的烤肉,这念头让他开心地关上了房门。
安德鲁走出酒店,刚刚在大厅坐下的那个男人离开扶手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了酒店,最后在餐馆对面的一张长凳上坐下。
就在安德鲁大快朵颐之际,金塔纳酒店维护部的一位雇员正因为一份特别优厚的小费而答应上楼检查712房的客人的行李。他以最细致的方式完成了任务,用他的员工密码打开了房门,将安德鲁笔记本上的所有地址、他的护照,以及他的记事本一一拍照。
将上述物品逐一归位后,他又检查了电视遥控器,给它换了电池,然后起身离开。他在回维护部之前,把那位慷慨的客人交给他的数码照相机交还给了他。
酒足饭饱的安德鲁睡得又香又甜,今晚任何噩梦都不能打扰他睡觉了,他在清晨醒来后容光焕发。
在酒店餐厅狼吞虎咽吃了一通后,他起身去酒店的门厅等侯玛丽莎。
“我们今天不去看安东尼奥。”安德鲁一坐上她的甲壳虫车就听到她这么说。
“他的情况在昨晚变糟糕了?”
“不,今天早晨他的情况应该说是变好了,但我姑姑昨夜接到一个不太妙的电话。”
“怎么了?”
“有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人打电话对她说,如果她不想她的侄女惹麻烦的话,那么请她留意她的侄女正在和谁来往。”
“这么说,奥尔蒂斯的朋友办事的效率真高。”
“真正令我忧心的是,他们已经知道你到了城里,而且我们还彼此认识。”
“交友不慎,听起来应该说的就是我了?”
“你这话应该不是认真的吧,我想?”
“你真可爱,周围一定有许多男孩子围着你转吧。”
“别这样想我,我可是很爱我的未婚夫的。”
“刚刚的赞美中没有任何的言外之意,”安德鲁拍胸脯保证道,“你知道医院病房的入口吗?”
“别想任何瞒天过海的点子了,奥尔蒂斯的人可能就在医院里安插了眼线。我不想安东尼奥冒险,他已经付出太多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带你去我姑姑家,她知道的远比我和这个城里的其他居民更多。她是第一批加入五月广场母亲中的一员。但有一点要事先申明,你并没有付我作为城市导游的钱!”
“我不觉得这属于旅游的范畴,不过我还是会好好记住你的忠告……以及你的幽默的。”
路易莎住在金蒙戈洛街区的一栋小房子里。要进入她家,首先要穿过一个树木繁茂的庭院,院内栽有一株花开正盛的锦葵,围墙上爬满了西番莲。
路易莎本应该能成为一位很美的祖母,但是专制政权却剥夺了她抚养孙子孙女的权利。
玛丽莎陪着安德鲁走进客厅。
“你就是那位正在调查我们过去历史的美国记者,”路易莎从她做填字游戏的扶手椅上起身说道,“我原以为你还要更英俊。”
玛丽莎微笑着看着她姑姑,示意安德鲁在桌子边坐下。她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碟糕点。
“你为什么会对奥尔蒂斯感兴趣?”她给安德鲁倒了一杯柠檬水。
“因为我的上司觉得他的经历应该很值得玩味。”
“那她的关注点可真够奇怪的。”
“比如一个普通人究竟是如何变成一个杀人凶手的。”安德鲁回答道。
“她也许应该亲自来。我可以把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军人指给她看。奥尔蒂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但他也不是他们中最坏的。他是海岸纵队的飞行大队军官。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曾参与了虐杀行动。请不要认为我是在为他开脱,他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接受惩罚,在监狱的铁窗中度过余生。但是就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他懂得如何全身而退,至少时至今日是如此。如果你可以帮助我们弄清楚奥尔蒂斯是如何洗白自己成为今天的奥尔塔格的话,我们就能向法院起诉他。至少我们可以试试看。”
“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奥尔塔格我目前知道的还不多,不过关于奥尔蒂斯,您只需要去ESMA的档案中心就能拿到他的资料。”
“他是如何逃过法律的制裁的?”
“你说的是哪一种法律,记者先生?是那部赦免了这些浑蛋的法律吗?那部让他们有时间假造新的身份的法律?1983年恢复民主制度后,我们这些受害人的家属还以为这些罪犯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可惜我们忘了阿方辛总统的懦弱,忘了军队的强大力量。军队有足够的时间抹掉过去的一切痕迹,洗净他们沾满鲜血的制服,伺机隐藏虐待囚犯的刑具,反正谁知道过去那段历史是不是未来有一天还会重演。民主制度是相当脆弱的。如果您因为是美国人而对此深信不疑,那么您就和我们一样被骗了。1987年巴黑鲁和利克两位高级军官发动一场军事政变,并成功地迫使我们的司法系统默不作声。在他们的操纵下,两项耻辱的法律被投票通过,一项规定军队内部下级士兵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级命令,另一项“既往不咎”的法律更是我们民族的奇耻大辱,它规定所有至今还未判决的罪行自动过了追诉时效。您的奥尔蒂斯,和他成百上千的同伙一样在这期间只扮演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他们立即从中嗅出这是可以帮助他们逃避追捕的安全通行证的气味。这就是大部分施暴者的情况,而其中早先被投入监狱的一些同伙也因此被释放。这两项法律要再过十五年才会失效,可是在这十五年之中,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些人渣就拥有了充分的时间抹掉过去的痕迹。”
“阿根廷人民怎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傲慢地问出这个问题的样子真有趣。那你们,作为美国人,你们认为你们的布什总统、迪克·切尼副总统或是国防部长代表你们执行公义,然而他们还不是以国家利益至上为名允许伊拉克监狱的狱卒在审讯时对犯人用刑,或是建立关塔那摩监狱6吗?你们为关闭这无视《日内瓦公约》达一个世纪之久的监狱做过什么?你看,民主制度其实就是这么脆弱。所以,请不要随意评判他人。面对无所不能、全力操纵国家机器的军队体制,我们做了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欣慰地看到现在大部分普通人能够送孩子上学、吃饱穿暖、头顶有片瓦遮身;对于阿根廷社会的贫民阶层而言这一切需要大量的努力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