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越往里走,便越寒冷,凉丝丝的水蒸气无孔不入的往皮肤里钻,一直渗透至骨髓,周身泛起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污浊之物如潮水一般正从四面八方朝他聚拢而来。
“好鲜嫩,好纯净的味儿啊!”
“哎唷,这是有新鲜的燃料送来了吗,我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啧啧,瞧,还是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嘻嘻嘻……”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人面螺“唔唔”乱哼,示意他快走。
楚曦原地站定,捏紧笔杆,想像上次一样把笔变剑,可此时他显然已到强…弱弩之末,手里的笔竟毫无动静。
空气变得越来越黏稠了,他像陷进了沼泽里,脚步也难以迈开,突然食指处隐隐发热,一点灼红的亮光犹如腾起的火焰,猝然照亮了周围方寸之地。在看清四面的景象时,楚曦头皮一麻。
那从上至下从左到右的舱壁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张张人脸的纹路,像水面的波浪扭曲起伏着,在见光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吱咯吱……”
就在这时,楚曦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人面螺好容易摆脱他的手,喘气道:“这光撑不了多久,你真气就快耗尽了!那些玩意是蜃灵,这根本就是艘蜃气船!”
“别出声。”无暇思考“蜃气船”为何物,楚曦又把他的嘴捂住了。
“咯吱咯吱……”
那种细碎的响声又传了过来。
楚曦朝里走了几步,隐约瞧见一长条影子,闪烁着点点微光。
他放轻脚步,把手举起来,容光照面积扩大了些。
那团影子被惊动,猛地一缩,抬起头来,满嘴鲜血淋漓,一双眼亮得骇人,瞪得极大,死死盯着他,喉头里发出阵阵凶狠的嘶鸣。
“小鲛——沧渊!”
沧渊浑身一僵,嘶鸣声戛然而止,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
楚曦反应过来,朝脸上一抹,恢复了自己的脸。
那双碧蓝的眸子瞪得更大了,眼底倒映着眼前雪白的人影。
——他来了,竟然来了。
“啪嗒”,“啪嗒”,“啪嗒”……
泪水成串的滚落下来,溅迸成珠,在舱板上激出清晰的声响。
楚曦觉得这声响像砸在心尖上似的,疼得他旧疾又要发了。
他连忙弯下腰抱住了这小祖宗,想先安慰安慰他,谁料沧渊一口叼住了他肩头,不肯松口了,牙像断了半颗,扎在肉上糙得很,也不知这两天吃了多少苦头。楚曦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背,哄道:“好了,别怕了啊。从此以后,上天入地,师父都护着你。”
第11章 情初萌芽
沧渊的呼吸一紧,胸腔里不听使唤的活物骤被这句诺言给拴住。
上天入地……都护着他?不会丢下他?
“先松开,啊,让师父把你身上这鬼东西弄开。”
苍渊犹犹豫豫地松了口,呼吸还很急促,呼哧呼哧的。
那笔的光线开始一闪一灭,楚曦忙凝神察看扣住了小鲛脖子的玩意。那是一个不明质地的金属环,环身上刻有些特别的纹路,像是符咒。他摸了一圈,也没摸到开口在哪儿,顺着连接的锁链一路摸下去,也没有找到什么锁,不禁有些焦急。把那锁链拽起来一点,一动不动的鱼尾就甩了甩,接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臂就把他脖子缠住了,垂散在脑后的头发也被小蹼爪攥得紧紧的。
“……”
他当这小鱼仔为什么不要抱抱了呢,原来是动不了。
“老螺,这符咒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人面螺道:“我只看得出来是魔修法咒,可怎么破就不知道了。”
魔修?小鱼仔怎么招惹上魔修的?
楚曦有点头大,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个主意,提笔就那铜环上画了几下,一个锁扣登时出现在了环身上。他立即又在手里画了把钥匙,插进锁眼一拧,“咔哒”一声,那铜环竟然开了。
人面螺瞠目结舌,楚曦也是有点意外。
虽说秘籍上写“点石成金”这等雕虫小技只能保持极短的时间,可以骗骗人而已,但开锁只需一瞬,如此,可以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弯腰把小鲛抱起,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这短短一天不见,小鲛似乎个头大了……那么一点啊。
便在瞬间,手上的光突然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方才已经消失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灯灭了,灭了,快出来!”
“我饿了,好饿呀……”
“闻着味了,在那儿呢……”
“别怕啊,有师父在。”楚曦抱紧小鲛,唯恐他受惊,可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生怕撞到炉鼎,只好摸索着舱壁慢慢走,掌心所触之处却竟是软的,像人的皮肤,冷不丁摸到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上,有一条又长又湿的软物紧紧卷住了他的手腕。
“哎呀哎呀,尝到味了,好鲜哪!”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曦一惊,退后一步,猛甩手腕,那软物却顺着他的胳膊游上来,这时怀中身躯动了一动,惨叫猝然传来,那软物当即断成两截,从他手臂上滑了下去。
他忙顺着舱壁继续走,一只潮湿的蹼爪把他肩膀往里一拢,便朝舱壁上抓去,刹那,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楚曦一连踩到了好几条断舌,终于冲出了门外,后怕之余不禁暗暗咂舌:
这小鱼仔,竟然不惧那些鬼东西,还保护了他!
“公子!”
刚抱着小鲛爬上汽缸,他就听见昆鹏的呼喊。
楚曦点点头,那看门的冉遗已被遛得精疲力尽,趴在煤堆里像条咸鱼,心道这小子身手真不错。昆鹏一跃爬上了通往上层的绳梯,把舱盖推了开来,往外探了探,才低头道:“公子,快!”
楚曦跳到离舱口近的汽缸上,犹豫了一下,先把小鲛往上托去。
大抵是舱口光线不错,楚曦听见昆鹏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完蛋,要出事。
楚曦心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沧渊往上一扑,舱口处就传来一阵厮打声。
楚曦扶了扶额,也跳上绳梯,却险些被砸下来的舱盖夹了脑袋,幸好他反应极快地缩了脖子,才逃过一次断头台。
舱盖一关,外头又平静下来,再打开,一只蹼爪和一只手便同时伸了下来,两双眸子齐刷刷的看着他,一个比一个睁得大。
楚曦叹了口气,感到自己未老先衰,十分艰难地爬了上去。
“师父——”
还没站稳沧渊就开始求抱抱,楚曦听见昆鹏抓在手里的剑都抖得嗡嗡响,但没法子,谁让小鲛没腿,没法走路呢,总不能让昆鹏抱着罢?这么想着,楚曦无可奈何的弯下腰,把沧渊抱了起来。
隐身术已经失效了,术法有冻结时间,短时间内无法再施,楚曦只好用旧衣裹住沧渊的尾巴,可他的鱼尾明显变长了些,比他一个成年男子的双腿还要长,尾鳍拖地,他没办法,只得把沧渊扛在肩上,让昆鹏搭把手。两人上楼梯时,昆鹏走在前面,一只手抓着裹在衣服里的鱼尾,手背青筋直跳,活像抓着一条大便,可能大便也不至于让他难受成这样,脚步重得似能把楼梯板凿穿。
楚曦提心吊胆的:“昆鹏,你轻点走路!想把人引来啊!”
昆鹏愤愤道:“引来最好,最好把这鬼东西扔出去!”
“师父,唔,他抓得我,疼~”
沧渊在楚曦怀里扭了扭,轻声抱怨,昆鹏一听这鬼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抓着它跳下楼同归于尽,胳膊却还被楚曦掐了一把:“你手劲小点,别把它抓伤了!”
昆鹏顿时无语凝噎,这鬼东西的鱼鳞硬得跟铁片一样,他一用力,它就刺猬似的把鳞片全竖起来,他还没嫌扎手呢!果然长得漂亮就是待遇不一样是吗,他当年还小的时候,公子也没这么宠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