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
“他现在也不是十全十美啊,”护士回答说。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苏醒后的第二天,当我睡醒时,母亲正站在我床边。
“记得这个吗?”她问。她手里拿着一个“爱发牢騷的奥斯卡[x4]”,是我以前感染沙门菌时有人送给我的,绿漆已经褪色。她看着护士,“这是马克的奧斯卡,”她解释着。
“妈,”我说。
她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我身上。今天她的眉毛膏涂得浓了些,连皱纹里都是膏膏粉粉的。“那时奥斯卡一直陪着你,记得吗?他使你病情好多了。”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往事如潮,宛如眼前。我是因为吃生鸡蛋而感染沙门菌的。为了增加蛋白质,父亲以前总是喜欢把生鸡蛋放进泡沫牛奶里。记得当我刚一得知我得整夜待在医院里时,我吓得要死。父亲不久前打网球时崴了他那阿喀琉斯[x5]的跟腱,脚上打了石膏,时时作痛。可是当他看到我吓成那个样子时,便一如既往地牺牲自己。他白天在工厂里工作一整天,晚上就在我病床边的椅子上陪我一整夜。我在圣伊莉莎白医院待了10天,父亲在那把椅子上睡了10天。
母亲突然转过身去,我知道她也想起了这事。护士赶紧找借口离开了。我把一只手放到母亲的背上。她没有挪身,但我能感到她在颤抖。她目光向下凝视着握在手里的褪色的奥斯卡。我慢慢地把它从她手里拿过来。
“谢谢,”我说。
母亲拭了拭泪水。我知道,爸爸这次不会到医院来了,而且我相信母亲已经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至于他是否明白,就无从知晓了。父亲41岁那年第一次中风,也就是陪我在医院度过那些夜晚之后的第二年,我当时8岁。
我还有个妹妹,名叫斯泰西,她不是个“物质浪费者”(这样说政治上更为合适),就是个“疯子”(这样说更精确一些)。我有时看看父亲中风前拍的那些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而自信的四口之家、毛发蓬松的狗、修剪齐整的草坪、篮球网框和堆满煤块的野餐烤肉架。我在妹妹没有门牙的微笑中寻找着未来的暗示,她那阴暗的自我,自暴自弃的感觉,但我没有看出来。尽管我们依然拥有那栋房子,可是它就像一个魅力不再的电影道具。父亲依然活着,可是自他一倒下,一切都像汉普蒂·邓普蒂[x6]一样土崩瓦解了。特别是斯泰西。
斯泰西没有来探望我,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打,不过无论她现在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最后,母亲转身面对着我。我紧紧地握住那个褪色的奥斯卡,这时一个新念头撞击着我:又只剩我们俩了。爸爸基本上成了植物人,斯泰西形同行尸走肉。我探身握住母亲的手,感受着温暖和她最近日渐变厚的皮肤。我们就这样一直待着,直到房门打开。还是那个护士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母亲直起身说:“马克也喜欢玩具娃娃。”
“电影人物,”我马上纠正她的话。“他们是电影人物,不是玩具娃娃。”
我最好的朋友伦尼及其妻子谢里尔每天也都来医院探视我。伦尼·马库斯是个一流的出庭律师,尽管他也经常处理我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我的超速行驶罚款单和我们的房子买卖交割等琐事。他大学毕业后在县检察官手下干事,很快朋友和对手们就送他一个“牛头狗”的绰号,因为他在法庭上表现得咄咄逼人。他圈子里的有些人认为,这个绰号对伦尼来说太温和了,所以他们现在叫他“恶犬”。我与伦尼上小学时就相识,我是他儿子凯文的教父,他是塔拉的教父。
夜里我没怎么睡着。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暗暗数着
汽车喇叭的嘟嘟声,听着夜幕下的医院里的各种声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维不要漫游到幼小的女儿身上,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数可能性。但是我并不是总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思维确实是一道黑沉沉的、毒蛇出人的深渊。
后来,里甘侦探来探望我,想找到些可能的线索。
“谈谈你的妹妹,”他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我快言快语地说。在他阐述之前,我伸手阻止了他。我明白了。妹妹是个吸毒者,有毒品的地方就意味着存在犯罪的可能性。“难道我们遭到抢劫?”我问。
“我们不这样认为。好像什么东西也没丢,但那地方被搜查过。”
“被搜查过?”
“有人把那里搞得一团糟,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一下你妹妹的情况。”
“你们有斯泰西的证据吗?”我问。
“有。”
“我不敢肯定能补充点什么。”
“你们现在关系不怎么样,对吧?”
不怎么样。这难道对斯泰西和我适用?“我爱她,”我慢吞吞地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六个月前。”“塔拉出生的时候?”
“是的。”
“哪儿?”
“我在哪儿见到她的?”
“是的。”
“斯泰西来医院了,”我说。
“来看她侄女?”
“是的。”
“那次探望时发生了什么事?”
“斯泰西犯了毒瘾。她想抱抱婴儿。”
“你拒绝了?”
“对。”
“她生气了没有?”
“她没哈反应。我妹妹冷漠时非常平静。”
“但你把她赶出去了?”
“我告诉她,除非她彻底戒毒,否则她不能介入塔拉的生活。”
“我明白了,”他说,“当时你盼着那样会迫使她重新进行康复治疗?”
我当时可能轻声笑了。“没有,不完全是。”
“我不太明白。”
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我想起了全家福上的微笑,想起了那个笑盈盈的女孩。“我们用更严厉的话吓唬过斯泰西,”我说。“问题是我妹妹并不想戒毒,没有毒品她就活不下去。”
“那你们对她康复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实在是没法吐出这样的话。“把女儿交给她我不放心,”我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里甘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你们什么时候搬进现在的住所的?”
“莫妮卡和我四个月前买的这栋房子。”
“离你们长大的地方都不远,是吧?”
“是的。”
“你们彼此相识的时间长吗?”
一连串的询问搞得我莫名其妙。“不长。”
“你们不是在同一个小镇长大的吗?”
“我们是不同一圈子里的人。”
“我懂了,”他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四个月前你买了这栋房子,而你有六个月没有见到你妹妹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