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职怪业俱乐部
可是布朗少校的脸孔却转为猪肝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说,“我并不这么认为。”
鲁伯特扬眉瞄了少校一眼,却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
“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留下?”
“那口袋里有几个铜币,”少校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一个香烟滤嘴,一片金属片,以及这封信。”
说着他就把信放在桌上。信中内容如下:
亲爱的普洛维先生:
听说“对付”布朗少校的计划有些耽搁,我因此甚感苦恼。请确定明天的每一项安排都能够击溃少校。当然,请别忘了地窖。
皮·杰·诺索维谨启
鲁伯特瞪大鹰隼一般的眼珠,俯身向前,插嘴问道:
“信上有没有写明寄信地址?”
“没有……噢,有了!”布朗瞄着信纸回答:“唐纳北巷十四号……”
鲁伯特跳起身,击掌说道: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耗时间?我们走!巴兹尔,把你的左轮手枪借我。”
可是巴兹尔像是中了邪一般,死死地望着炉中的灰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用到枪。”
“也许不必。”鲁伯特边说边套上毛皮外套,“可是,谁知道?要沿着黑街去找那些匪徒……”
“嘿,你认定那些人是匪徒?”哥哥问道。
鲁伯特粗鲁地笑了。
“唆使下属去地窖勒死没有害人意图的陌生人,对你而言,可能算是无伤大雅的游戏吧?可是——”
“你认为他们有意勒死少校?”巴兹尔问话的语调依旧飘渺而单调。
“亲爱的老兄,你是不是在打瞌睡呀?请读读这封信。”
“我正在读。”这名疯癫法官冷静地说,虽然,他其实正盯着炉火。“我不相信这是一封匪徒之间的往来信件。”
“老兄,我真是被你打败了!”鲁伯特大嚷着,明亮的蓝眼珠含着笑。“你的原则真令我惊讶。嘿,信件就在‘这里’,全是‘白纸黑字’,一字一句摆明了唆使犯罪。你尽管睁眼说瞎话吧,说纳尔逊纪念碑③绝不会出现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都可以。”
巴兹尔·格兰特暗暗笑了一会儿,但没有行动。
“你说得很好。”他说,“当然,不过这种逻辑通常派不上用场,这是属于心灵氛围的问题。这不是匪徒写的信件。”
“它就是!这是事实!”鲁伯特怒吼起来。
“事实?”巴兹尔喃喃地说,仿佛他所指的“事实”是一种珍禽异兽,“事实往往可以湮灭真相。我的话听起来可能很蠢——的确,我真的丧失理智了——但我绝不会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呃,那个人,常常在畅销小说中出现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嗯,夏洛克·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说任何一个迹象,都指涉某些事情,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可是,它们所指涉的方向通常是错误的。事实,可以指向任何方向。对我来说,事实就像是一棵树上的无数分叉枝干,可以指向任何地方。只有树木本身的生命力才是统一的、重要的,可以向上生长的。只有树干中的绿色血液可以像喷泉一样,朝天上的星辰喷发。”
“不过,如果这封信不是犯罪的证据,它又会是什么东西?”
“我们可以把四肢伸入‘永恒’之中。”这位神秘主义的信徒说。“关于这件案子,线索可能不计其数。可是,我现在只读到这封信。我读了信,而且我可以指出,它不是匪徒的信件。”
“那么,这封信是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接受正常的解释呢?”
巴兹尔继续看着炭火,谦卑甚至痛苦地整理他的思绪,然后说:
“假设你在月夜外出,你走过安静的银色街道和广场,来到一块空旷荒废的空间,看见一些碑石。你也看见一个人,在银色月光下,乍看像是跳芭蕾舞的女孩。然后你再细细观察,才知道女孩其实是个男人化装的。设若你又细看了一番,才发现他其实就是基钦纳爵士。对于这种事,你有什么看法?”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就是不能轻易接受正常的解释。根据正常的解释,人们穿着奇装异服是为了显得美丽。可是,你并不会认为基钦纳爵士穿上芭蕾女孩的服装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虚荣心。你不妨猜想,他大概从曾祖母身上遗传了跳舞的狂热,还是在降灵会中被催眠了,或者他遭受了某个秘密帮派的威胁——如果他敢不跳舞就要他死。对贝登—波威尔来说,跳舞只是为了打赌,但对基钦纳而言却不是。这些我都很清楚,因为我担任公职时就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了。所以我很清楚那封信,我也了解罪犯。这不是罪犯的信件。这一切,都只是故布疑阵的一种氛围与情景。”
他一说完,便合上眼皮,把手心盖在额头上。
鲁伯特和少校带着敬爱和惋惜的眼神看着巴兹尔。鲁伯特说:
“好吧,总之我要出门了。我会继续思索,直到我脑中也出现你那种神秘的心灵感想。想想看,一个人寄信唆使别人犯罪,之后,也真的发生了犯罪行为。可是,你却深信这一切只是某人不寻常的独特品味?我可以借手枪吧!”
“当然可以。”巴兹尔起身说,“不过我要和你一道去看看。”
他披了一件老旧的斗蓬或外套,然后在墙角拣了一根柱杖。
“你也要去?”鲁伯特略感惊讶,“你几乎不曾离开你的洞窟,更别说去关心地球表面上的任何事物啊!”
巴兹尔戴上一顶高耸的白色旧帽子。
“我即使不出门,也知晓天下事。”他高傲地说。
接着他就走入深紫色的夜色之中。
我们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在灯火通明的兰巴斯街上走着,穿过西敏寺大桥,沿着河岸,走向舰队街的唐纳巷。少校一身黑,身材直挺,从背影看来和年轻的鲁伯特·格兰特形成强烈的对照。鲁伯特身子前倾,像只猎犬,身穿飘动的斗蓬,带着孩子气的雀跃,摆出一连串侦探小说中的招牌姿势。他个人特质之中最别致的,就是他对伦敦多彩多姿且极富诗意的生活表现出来的欣然雀跃。巴兹尔走在后头,面朝星空,没有表情,像个梦游者。
鲁伯特在唐纳巷停步,颇为这趟冒险而兴奋,他抓紧大衣口袋中的手枪。
“我们可以行动了吧?”他问道。
“不会招惹警察吗?”布朗少校反问,眼光锐利地扫视整条街。
“我不确定。”鲁伯特的眉毛都打结了。“当然,我们很清楚,这案子很邪门。反正我们有三个人,而且——”
“而且我不会报警。”巴兹尔怪腔怪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