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脚夫急匆匆地走到通道说,“先生,我帮你找了个角落的位子,这一路上你旁边都没有人。今晚会十分清静。”
拉蒙给了他小费,上车察看自己的座位。占另一边位子的旅客有些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和妇人走到火车门口说话,听到背后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他对她说,“你想,他们有没有钓鱼场?”
“那里只能在泻湖附近海钓,”她接续着这个话题等待脚步声远去,直到声音消失他们才停止。拉蒙佯装心不在焉地往走道上瞥了一眼,发现发出脚步声的人停在他包厢敞开的门边,检查行李架上的提箱。等他想起来时已经迟了,脚夫正盯着他之前放在外面的行李。G.L.这个名字缩写十分普遍。他看着那名男子匆匆忙忙地准备往回跑。“继续说话!”他急忙对妇人说。
“那里有一条小河,”她说,“你可以在那里钓到他们称作比雷的鱼,一条大约三寸长。”
“太好了,到时我会寄一条给你的。”他说,他装出的微笑让妇人打心底喝彩,当时那名男子正好站在他的后面。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不是拉希莫先生?”
“抱歉,不是。”拉蒙说,身子转个圈面对着那名男子,“我姓拉尔。”
“哦,对不起!”男人说。“请问您的行李已经放到包厢里了吗?”
“是的。”
“谢谢您。我在找一个叫做拉希奠的人.希望汶个根箱是他的。这么冷的夜晚还要拎着不在这里的人的行李到处跑,真是的。”
“难为你了,”妇人应声,“我儿子已经不知道为今晚的旅行抱怨了多久,在他抵达爱丁堡前,一定还有得说的。”
男人微笑,“我还没搭过夜车旅行呢,”他说,“不好意思打搅您了。”然后离开了。
“乔治,你让我先帮你拿着毯子吧。”不等脚夫走远,她说。
“嗯,毯子已经被暖热了,”他说,仿佛真有其事,“要不了一个钟头,它可能会像烤箱一样。”
悠远刺耳的笛声响起,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个给你路上花,”她说,将一个纸袋塞人他手中,“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有人会在月台上等你。一路顺风!”
“忘了一件事。”他说罢,脱帽,弯身和她吻别。
长长的火车缓缓启动驶入黑暗中。
第九章
格兰特以一贯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仔细地阅读晨报。这样的形容并不矛盾。格兰特看起来像只是在随便浏览整张报纸,但如果你问他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就会发现他已经养成了极有效率的方式去整理这些资讯。他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因为再过几个钟头,他就可以逮到嫌犯了。
截至今天为止,命案发生已经一个星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堆纠葛杂乱的线索中锁定凶手,实在是大功一件。当然,他谦虚地承认这是受幸运之神眷顾的缘故。不靠一点运气,世上一大半的案子恐怕都难以破获。就拿窃贼来说吧,你几乎治不了他们的罪,除非真的运气好,当场揪住他们一两项罪行。队伍命案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件轻松的案子。布署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格兰特直觉黎凡特人一定还混迹在伦敦南区的人群中,此时的他就像被蒙住眼的猎犬般跃跃欲试。伊芙雷太太还是有疑点,但他决定姑且相信她的话。派去监视她的人回报,从昨晚八点他值班之后直到清晨,没有任何人进出她的寓所。此外,她在没必要这么做的情况下愿意提供男人的照片,极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上一位房客的住址。格兰特对这些老伦敦自扫门前雪的态度了然于心。泰晤士河对岸富汉街的伦敦人就像住在加拿大的外国人一样,伊芙雷太太对安大略省某处某大街某号的兴趣,说不定还甚于里其蒙。这些对她而言都没什么意义。名叫拉蒙的男人跟她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对他的关爱可能远不及对死者的吧。他可能虚情假意地答应会写信给她,让她听了十分窝心。大体来看,他认为伊芙雷太太所言不假,况且她的指纹与左轮和信封上的指纹不相符——格兰特曾特别留意她紧紧执着照片一角的左手拇指及食指。这次调查获得的一些新线索,让格兰特这天早晨心情特别愉快。姑且不论他的声誉会再度上扬或凶手即将被缉捕到案,只消想像他的手搁在放暗箭的凶手身上,就足以让格兰特大呼痛快。他对这桩处心积虑的犯罪简直深恶痛绝。
这个星期以来,队伍谋杀案在报上轰动的程度已经渐渐被其他重要事故冲淡了,格兰特的上司的兴趣似乎转向那些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如自行车失窃这类的小案子上。他觉得好笑,却又很感激英国今天仅有这些要闻。他以标题的粗黑程度和文章的篇幅长短来区分事件的严重性。划船竞赛的赛前训练、美容医生与一名做拉皮手术的女士之间的抗争、蕾伊·麦克白赴美。当格兰特翻到报纸图片版那页,和她面对面,他再次觉得不舒服、心神不宁,一股警察不该有的反应涌上胸口,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会让他无法秉持公正。苏格兰场的灵魂人物势必不得受情绪干扰、不得胆怯或行为不检点:就算是被人拿着枪管抵着脑袋,也绝不可轻易就范——情绪莫名的起伏无疑令他内疚。为了克服自己的软弱,他重新将照片拿回眼前。然而,格兰特的眼睛还是觉得尴尬,仿佛他正面对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孔——风靡一时、令人百看不厌的笑容。由于一直瘪着嘴,当他看到一行行标题写着:“蕾伊小姐是《你难道不知道?》剧中多多的化身”、“蕾伊小姐的演出引起轰动”时,竟然笑不出来。版面中央有行字,“蕾伊小姐从滑铁卢出发前往南安普敦”。蕾伊一只优美细致的脚踏上头等舱的阶梯,手臂中环抱的满是花束,排在她两侧的人举着事先准备好的标语。照片下角,是无数想要一睹芳采的群众中几颗能幸运挤到前面热情欢呼的脑袋,他们转身面对镜头的脸,因靠得太近而失去焦点,模糊不清。文章最末描述她离去前场面浩大的景象,还留下一句:“与蕾伊一起搭乘阿拉伯皇后号的有富丽丝·罗宾逊夫人、马格利特·贝迪佛尔爵士、下院议员夏特司·法兰克先生以及雷辛市长。”
探长紧抿的嘴稍微放松了一点。雷辛显然想以开朗、冷静的心情度过余生。他这一走,此后可能再没有人会关心他是生是死,这样倒也落得轻松。冷酷而透彻的观察力此刻呈现出他早心知肚明的事,但若要他在伦敦群众或伦敦社交界坦承自己拜倒在蕾伊·麦克白迷人的风采下,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宁愿被处以绞刑或是被警场炒鱿鱼。扔开报纸,这件事却仍在他脑中旋绕不去,他拿起另一份报纸,又看到阿拉伯皇后号启航的消息。他相信伊芙雷太太的话,但他尚未着手调查她说索瑞尔将前往美国的事是否属实。他相信,赴美之说是索瑞尔为了掩饰意图自杀的障眼法,至于黎凡特人拉蒙,无论他信不信真有其事,都没有必要去查证索瑞尔是不是真的要去美国。如果他不去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是不是会错失良机呢?最起码,这会有失职守。他指示下属,“去查一下,上星期三有哪几艘船从南安普敦出发。”话音一落,他又陷入沉思,直到那名警探回来汇报。加拿大大西洋航线的玛塔莲号开往蒙特利尔,以及鹿特丹一曼哈顿航线的阿拉伯皇后号开往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