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之友
市长丰克沉默了半晌。
“这样看,确实也是,”他有些尴尬地承认,“说老实话,这件事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总归要有人来负责,而且,扎哈里亚斯在凯尔克海姆工程建设部当了多年的部长,熟悉办事程序,是这方面的专家。”
“但是,工程负责人的女婿来负责工程的前期评估,涉及的预算金额那么大,而经过仔细核查后又被发现评估结果有误,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呢!”皮娅话里有话地说。
“中间确实出了些差错,”市长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了,“人孰无过嘛!也就只有保利这种人,才会鸡蛋缝里挑骨头。”
说着,他朝着手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皮娅记着笔记,头也没抬,“是谁推荐扎哈里亚斯先生担任公路建设项目的负责人的呢?”
市长明显不自在起来。
“这个……博克问起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扎哈里亚斯这个人,非常熟悉工程项目的一些规章制度。我想,是博克促使我有了推荐扎哈里亚斯的想法。但是我个人也觉得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并且,为人做事公正不阿。”
“您确定?”皮娅毫不客气地问。
“那是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丰克明显被皮娅的话惹恼了,“怎么,您怀疑我说的话吗?”
“不错!我们对此不太敢苟同。”皮娅丝毫不理会市长的情绪。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来到了“金色狮子”饭店。这里的老板证实了埃尔温·施瓦茨的话,他确实每周二都会到这里来,上周二晚上也不例外。
“他是什么时间离开的?”皮娅问道。
“具体的时间,我就不太清楚了,”老板耸了耸肩,“但肯定很晚。他是最后一批走的客人,因为他喝得酩酊大醉,还有个客人主动送他回的家。”
“那您有没有凑巧听到,客人们都谈了些什么?”博登施泰因问。
“我没听到过,但是或许我们的服务生听到了。”老板朝正端着一个空盘子从门口走过来的女服务生示意了一下。这个服务生五十来岁,身材胖胖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她对那天的事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叫施瓦茨·埃尔温的客人又发了很大的脾气,火冒三丈的样子,”她说,“好像是关于一个什么会议,还提到了一个叫保利的人,是他的邻居。他每次来,话题总是离不开他的这个邻居。”
“平时都有谁和他在一起?”皮娅问道。服务生想了一会儿,说出了几个名字,其中,有皮娅熟悉的名字——屠夫康拉迪和诺贝特·扎哈里亚斯。
“康拉迪和诺贝特·扎哈里亚斯那天在场吗?”皮娅赶紧问。
“康拉迪不在,”她摇了摇头,“他那天有别的事情没来,但扎哈里亚斯在场。他待到大概十点钟就走了,然后施瓦茨就开始自斟自饮。”
说话间,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径直走到吧台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这不是书店老板弗洛特曼吗?”皮娅问服务生。服务生转过了身子。
“嗯,就是他,”服务生回答道,“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他们两个是保利的朋友。”
“西本李斯特?”皮娅眼睛一亮,“罗默家具店的那个西本李斯特?”
“嗯,是的,”女服务生点了点头,接着故意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个弗洛特曼的老婆跟旅行社一个叫曼泰的家伙跑了之后,弗洛特曼几乎每个周三都到这里来吃晚饭。有时候西本李斯特也和他一起,偶尔保利也在。”
这个女人似乎非常乐意和皮娅分享她所知道的客人隐私,眼里透露出兴奋的光芒。
“保利每周至少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点一份煎肉排或者牛后腿肉。都说他只吃蔬菜和豆腐,其实根本不是真的。最近,扎哈里亚斯也常和他一起吃饭,当然,这件事施瓦茨·埃尔温是不知道的。”
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两个人用很小的声音交谈着,但显然为一件什么事情讨论得十分激烈,以至于博登施泰因和皮娅走到了面前,他们才发现身边有人。两个人当然都已经听说了保利的死讯,昨天,埃丝特·施密特刚给他们打过电话,弗洛特曼还专门去了她家。弗洛特曼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留着精心修剪的短胡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有些灰白的头发搭在额头前。
“我们从中学时代就要好,”弗洛特曼吸了一口烟,“实在是想不到……”
斯特凡·西本李斯特,罗默家具店的老板,身材微胖,脑袋前面有些秃,眼睛水汪汪的。他也戴着一副眼镜,左侧鬓角上有一块十分显眼的红色印记,这在当年的路基占领者当中已经看不到了。四个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在和弗洛特曼握手时,皮娅感到他的手汗津津的,她没说什么,装作不经意地把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保利、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相识于中学时期,他们一起反抗传统家庭的束缚,走上极左思潮的道路。他们声援核电反对者,支持德国红军团,七十年代末,绿党成立,他们更是找到了自己意识形态的归宿。一九七九年五月,他们占领了规划中八号联邦公路的路基,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后来,保利在左倾道路上越走越远,而他的伙伴们却渐渐觉得,应该适当地考虑大众的社会规范。此后,沃尔夫冈·弗洛特曼继承了父母留下的书店,而斯特凡·西本李斯特娶了罗默家的女儿巴贝尔,罗默家开的家具店在本地名声在外,十年前,西本李斯特成为这家店的老板。说起来,弗洛特曼和西本李斯特在本地都是有名望的人,在建立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时,两人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几年前,西本李斯特接替保利成为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主席,而保利则因为其过于激进的行事方式落选。“我不想说保利的坏话,”弗洛特曼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他虽然有些急躁和固执,但是,他是个宽宏大量、心胸广阔的人。尽管我们时有争执,但仍然是朋友。他就是一个不记仇的人,我会想念他的。”
他越说越难过,但仍朝皮娅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后叹了口气。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在争吵,我再也没机会与他和解了。”
“为什么会争吵呢?”博登施泰因问。
“乌里总是喜欢攻击别人,他的这种行为对我们最近的工作有害无益,”弗洛特曼把手中的烟头摁熄在烟灰钮里,“很多凯尔克海姆的居民都不赞成继续修建八号联邦公路,我们的阵营很庞大——除了凯尔克海姆独立名单组织的成员,还有很多其他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光有热情和投入是不够的,我们仍然需要保持客观和理智。乌里却并不这么想。星期一的议会会议,我本来打算阻止他,但是没能成功,反倒遭来他一顿骂。不过,我并不怨恨他,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