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之友
“他在脑海中为自己臆想出伙伴,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里。在他十一岁时,他父亲第一次将他送到了精神医生那里,仍旧没有抽出哪怕一点点时间陪陪他。”桑德尔不无遗憾地说。
“您是说,卢卡斯精神有问题?”皮娅有些错愕。那种不舒服和怀疑的感觉再一次升上心头。
“他被赋予的期望太高,压力太大了,”桑德尔回答道,“为了抵御这种压力,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极致——运动、抽烟、吸毒、做爱。几年前,他因为精神崩溃休学了。他总是喜欢跟他父亲作对,同时又极其渴望被爱和承认。所以说,他是个十分不快乐的年轻人。”
“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开了公司,”皮娅说,“他父亲肯定会非常自豪的。”
“这在凡·登·贝格眼里只是浪费时间,”桑德尔摇摇头说,“他是上一辈人,他就要卢卡斯学银行学,去服役,上大学,走这条年轻人成才的固定道路。他能让卢卡斯来动物园实习的唯一原因,是他觉得卢卡斯在这里学会遵守纪律。”
“如果一个人能写出电脑程序,白天当动物饲养员,晚上在餐馆打工,同时还能自己开公司,我觉得这个人已经够自律了吧?”皮娅忍不住感叹道。
这会儿,她终于理解了卢卡斯的行为。这个年轻人一直在迷茫地寻找着,寻找别人对自己的认可,寻找别人对自己的肯定与赞赏,而这种肯定是一种真实的、真诚的肯定,和他的帅气外表毫不相干。
“他是个外表快乐、内心忧郁的孩子。”皮娅说出自己内心的感觉。
“我知道,”桑德尔点点头,“几周前,他曾经问我,怎么才能知道,一个女孩子接近他是纯粹出于对他的喜欢还是只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和殷实的家世。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那您是怎么回答他的呢?”皮娅好奇地问道。桑德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山猫园。暮色降临,白天不见踪影的山猫这时候纷纷出现了,它们一动不动地蹲坐着,似乎也在暗暗观察这两位晚到的“游客”。
“我试图让他明白,爱情和性不是一回事,”桑德尔认真地说道,一旁的皮娅却脸红起来,“希望他懂得,不要和每个女孩都轻易上床。”
“上床会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糟糕。”皮娅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桑德尔诧异不已。
“这句话是卢卡斯对我说的。他说得很有道理。”皮娅的心跳得很快,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在她身边,是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此时此刻,孤男寡女,她却在和他谈论这种最私密的事情,自然得如同谈论天气一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床会让事情变糟?”桑德尔那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皮娅,这眼神令皮娅双膝都发软了。
“不,”皮娅并不躲闪这目光,“性并不是爱。这一点,我已经有过深刻的教训。我的内心被深深地震动了,因为我发现,我对爱情的美好期待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为什么?”桑德尔问。
“因为并没有真爱。爱情只是一个美好的童话。”皮娅一副仿佛看破红尘的样子。
桑德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皮娅。
“这话听着真是伤感,”桑德尔的目光又移到面前的山猫们身上,“卡拉和我相识于学生时代。我们的爱情并不轰轰烈烈,也不是浪漫的一见钟情,但是,这感觉很好。在过去的十五年间,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让我那么心动的女人。”
说完,桑德尔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皮娅。皮娅的整个身体瞬间燥热起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天色暗下来。不远处的森林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松香和野蒜的迷人香味。暮色朦胧中,桑德尔脸上的艳廓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过,我又遇到了您。我突然觉得,或许,我生命中还有第二次机会。”桑德尔定定地看着皮娅说道。
桑德尔的这一番“表白”让皮娅十分震惊,同时也被深深地感动了。她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皮娅想起了奥斯特曼开玩笑说过的话。两人静静地站着,相顾无言。接着,桑德尔向皮娅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皮娅没有动,她心里暗暗等着,等着桑德尔把自己拥入怀中。这时,桑德尔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桑德尔抱歉地说,“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得接一下。”
“没关系。”皮娅赶紧说道。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转身装作去看园子里的山猫,但桑德尔打电话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她听到桑德尔跟对方说,让她把短信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他来通知警察。皮娅的视线转向桑德尔,不过仍没有走上前去。刚刚被电话打断的女心跳的一幕,或许还可以重来一遍。
“托妮收到了斯温娅的短信。”桑德尔的声音冷静而严肃。好大一会儿,皮娅才从自己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桑德尔念起了托妮转发的短信:“嗨,托妮,对不起,我不打招呼就走了,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发短信给你就是告诉你,我很好,请不要担心我。斯温娅。”
皮娅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博登施泰因的电话。
“我们要立即对斯温娅的手机进行定位,”她对博登施泰因说,“还要和她的父母谈一谈。”
“好,我来安排,”博登施泰因回答,“把短信发给我。我们在斯温娅家门口会合。”
斯温娅的母亲安妮塔·帕奎斯克是个身材消瘦的女人。头发染成浅黄色,面容看上去苍老而憔悴,从她皱巴巴的脖子看得出,这是过度日光浴的结果。博登施泰因心里推测,她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出头。
“她可能在朋友家过夜吧,有时候她会忘记向我交代。”博登施泰因开门见山地问起斯温娅的下落,安妮塔·帕奎斯克用十分低沉的烟嗓满不在乎地说道。
然后,她走进厨房,点燃了一支香烟。
“我们断定,您的女儿目睹了一起谋杀案。”博登施泰因接着说。
“什么?谁被谋杀了?”安妮塔·帕奎斯克吃惊地问。
“汉斯·乌尔里希·保利,斯温娅男朋友的老师,”一个母亲竟然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知之甚少,皮娅心里暗暗称奇,“斯温娅也认识他,他在凯尔克海姆开了一家餐厅,她和托妮经常去那里。”
“你们怀疑斯温娅?”女人将身子靠在花岗石做成的厨房工作台上,燃烧着的香烟令她直眨眼睛。
“不,我们只是想找她谈谈。”博登施泰因说。
“你的女儿怀孕了!”面对这样一位母亲,皮娅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忍不住插嘴道:“孩子的爸爸有可能是她的男朋友约纳斯,而约纳斯在周一晚上被人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