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浮力
「他大费周章,只是要夺走你们的希望?」
「在那男人眼中或许具有重要意义。」
电梯抵达五楼,山野边按住开门钮,于是我率先走出。
「原因之二,则是利用法律上『一事不再理』的原则。」
「那是什么?」
「嫌犯一旦在法庭上获判无罪,就不会因同一个案子再次遭受审判。」
「哦?」
「所以,他故意落入警方手中,在法庭上获判无罪。如此一来,检察官便不能再以菜摘的命案起诉他。这就是他的用意。」
「这也是想让你们更加绝望?」
「千叶先生,你终于懂了。」山野边走向最深处的一扇门,鞋声如秒针般规律。「不过,他有个误算。」
「什么误算?」
「遇上任何状况,我们都不会再感到绝望。早在菜摘过世时,我们便坠入绝望的谷底。不论情势怎么演变,都不可能变得更坏。落入谷底的人,不可能再落入谷底一次。」
「黑色不管混入什么颜色,最后还是黑色。」
「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山野边按下门铃,对讲机传来年长女人的回应。他口齿伶俐地说:「敝姓山野边,有事找轰先生。」
半晌,一个身材矮小、眉薄眼细的老妇打开门,瞥山野边一眼,又朝我望来,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虽然她不至于识破我的真实身分,但或许感受到不吉利的气息。凡是与我有所接触的人,多多少少会意识到「死亡」。有些人会反常地聊起关于「死亡」的话题,有些人则是会露出「感到阵阵寒意」的苦涩表情。
「阿贡不在。」
她就是轰的母亲吧。看起来老态龙钟,宛如干瘪的水果,却透着一股强韧的生命力。这样的人类反而最能长命百岁。
「轰先生最近愿意外出了?」山野边讶异地问。
「不,今天是特例。早上他接到一通电话,突然说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
「我不知道,不过他带着车钥匙。」
「轰先生会开车?」山野边不是真的想问,只是找话题攀谈。
「当然,我家阿贡很了不起。别看他这样,以前他是在外跑业务的。」轰的母亲重重叹口气。
接着,她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我们,一脸狐疑地问:「不是你们吗?」
「咦?」
「不是你们打电话给阿贡?他出门不是要去见你们?」
山野边问清楚轰的车子种类、颜色、车牌号码及停车地点,便道谢告辞。
由于不想等电梯,我们决定走楼梯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他信上说在车里见面,我们到停车场瞧瞧吧。」
来到一楼后,山野边走向公寓后方,我也跟上。平面停车场紧邻公寓。此时,雨势渐小,但驻足雨中,头发还是会淋湿,皮鞋也会改变颜色。但山野边没撑伞,直接迈步前行。
以停车格数量来看,显然并非每一户都有车位。考量到附近房屋的密集程度,这栋公寓拥有的停车场算是相当宽广。约莫一半的车位停着车子,另一半大概是屋主将车开走了。每一格车位后方都贴着牌子,标明住户门牌号码。
山野边沿车位一格一格检查,忽然加快脚步,说道:「啊,车子还在。」
我对人类使用的汽车种类不特别感兴趣。就算那不是汽车而是上鞍的马,或是坐起来极不舒服的轿子,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轰的车子就停在停车场内,上头罩着灰塑胶布。
我走向车子,伸手触摸塑胶布。这塑胶布的边缘有一圈橡皮,似乎是单纯用来罩住车子,几乎没有灰尘,雨滴完全无法附着。此时,我想应该说点话,便随口道:「感觉满新的。」
山野边也凑近细看,「嗯,似乎刚买不久。不晓得是谁买的。」
「还会是谁?一定是轰,不是吗?」
「一个茧居族会特地为汽车买防尘罩吗?这么爱惜车子,应该会定期开出去绕一绕。」
「那么,是轰的母亲买的?」我伸手到保险杆下方,抓着防尘罩的边缘一掀。我没有特别的用意或目的,只是觉得防尘罩有些碍眼。或许是我动作太快,山野边并未阻止。
一拉起防尘罩,积水四散,发出鸟儿展翅飞翔般的声响。
「唔……」我下意识发出低吟。
山野边错愕地瞪大双眼。
驾驶座上坐着一名男子,嘴上绑着毛巾,背靠座椅呈微微后仰的姿态。
车子里坐着人不稀奇,但坐着人的车子外盖防尘罩倒是新鲜。男子满脸倦容,拼命眨眼,不像要发动引擎。
隔着车窗看见我与山野边,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轰先生……」山野边低喃。
原来如此,这个人就是轰。「他不当茧居族,改当茧车族吗?」
山野边惊慌地走近驾驶座,以车里几乎不可能听见的沙哑嗓音问:「轰先生,你在干嘛?」
隔着玻璃,轰拼命想传达讯息,但绑在嘴上的毛巾绕到后脑勺打结,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轰先生!」山野边拍打着驾驶座的窗户。「你没事吧?」
「看来不像没事。」我忍不住提供意见。
轰的双眼睁得极大,布满血丝。他似乎察觉山野边在车外,但或许是动弹不得,既没走出车子,也没发动引擎。
山野边试着拉扯车门把手,却只发出喀嚓声响,无法打开。看来车门已上锁。
轰的神色变得更加惊恐。
「轰先生,你不要紧吧?」山野边说着低头望向脚下,忽然面露诧异,弯腰蹲在地上。我正感到奇怪,又听到他发出「啊」一声惊呼。「怎么啦?」我询问,山野边没回答,手径自伸入车身底下,接着站起,将捡到的东西举到我面前。「千叶先生,钥匙掉在地上。」我定睛一瞧,果然是汽车钥匙。
原来如此。只要有钥匙,打开车门当然不成问题。
「我马上开门!」山野边哑着嗓子告诉轰。
我一时兴起,贴近车子,从副驾驶座望向轰。或许是不晓得我的来历,他明显流露惧意,警戒地盯着我,不停摇头。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仔细观察车门内侧,发现有条黑线,像是电线。于是,我更靠近窗户,将鼻子贴在玻璃上,凝望驾驶座那一边的车门。
轰蠕动身体,不停挣扎。
「请再忍耐一下,轰先生。」山野边也非常焦急。
我蹲下查看车子底盘。发现我突然消失,山野边不安地问:「千叶先生,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有。」我心想,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不出所料,我在车子底盘找到预期的物体,于是站起身。
此时,山野边刚要插入钥匙。
只见轰铁青着脸,死命摇头,显得相当兴奋。
我交互观察两人的神情。
看到轰吓得魂飞天外的模样,山野边益发手忙脚乱。「我马上开!」他急得口沫横飞。
我心想,随便你们胡搞吧。反正人类这种一意孤行的举动,我早见怪不怪。
考量到打开车门后的情况,我决定后退几步。
「千叶先生,你想逃走?」山野边敏锐地察觉我的移动。此时,他手中的钥匙滑落地面。他惊呼一声,连忙弯腰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