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萨满
新郎新娘出来后,他们马上迎过来,把他们圈进广场中央……萨满们越跳越疯狂,各自模仿着饰演的角色,有的学虎扑,有的学熊推,有的学蛙跳,有的学蛇爬……就在萨满们把婚礼掀上高潮时,围观在外的村民,每个人从兜里掏出几把高粱玉米,一把把撒进萨满们围成的圈子中……最后,萨满们让开了一条道儿,新郎和新娘从中间走出来。萨满们又把队伍引向羊群,他们排着队,边敲着萨满鼓边跳着冲向羊群中间,羊儿被冲开,分出两个阵营,他们圈住一个阵营,敲敲打打地把羊群带向村外……我问花子金,这是干什么?
花子金道,他们给蝙蝠神送礼去了。
我说我们能去看吗?
花子金说可以。
广场上剩余的那些羊,被一些村民抓住,当场屠宰了。
我们跟在萨满们后面,也有一些村民随行,那只领头的头羊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不用引导,出了村口,便向尼玛女神墓奔去……羊群出了村口,萨满们跟在羊群后面,萨满鼓的声音变得和缓起来,走个三步五步才敲一声,如同在送葬。看到尼玛墓,我才把蝙蝠神和尼码墓顶的那些蝙蝠联系起来,原来,那些蝙蝠都是人喂养的,怪不得它们有如此庞大的种群。
羊群经过尼玛墓后,并没有停下,一直向南,走完了草场,走进树化石林,还一直往前走……花子金告诉我,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才能到蝙蝠谷,那里有蝙蝠专门的祭坛。
走过树化石林,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山谷,光秃秃的,看不到一棵植物,全是石头、沙砾……再看山谷里,白花花一片,起初以为太阳光太强烈,看花了眼,仔细看,确实还是白花花一大片,全是堆积的骨头……羊群走进山谷里,站在那些骨头上面,不动了……十几名萨满沿着山谷边缘,每个人找到了一个位置,把整个山谷包围了……一名萨满把鼓举起来,往下一落,十几名萨满的萨满鼓,步调一致地敲起来,敲得特别齐,但同样节奏缓慢,慢到让人昏昏欲睡……
萨满鼓敲了十几分钟后,天突然阴了起来,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乌云越飘越低,瞬间把整个山谷都罩住了……毕竟是白天,这回我看清了,那是一只只手掌大小的黑色蝙蝠,长着老鼠脑袋,牙龇向外面,眼睛血红,扇着两张黑色的肉翅膀,让人联想到老巫婆的斗篷……它们像飓风卷起的落叶一样,一下子扑进了山谷中,蝙蝠群密集得似乎粘在了一起,但它们并没有碰撞,随着第一批落下后,第二批第三批也秩序井然地落了下去。不久,天空变得明净了,白色的山谷变成了黑色的山谷,山谷中,蝙蝠们跳跃着,爬行着,蠕动着,感觉中,就像山谷里倒满了沸腾的黑漆,让人头晕目眩。
孟溪紧紧拉住我的手。
我没说话,但感觉我的全身也在发抖,两条腿软软的。
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招呼郅华,我们几个人单独离开了蝙蝠谷。
看到我们离开,花子金也在后边跟上来了。
郅华说,我就纳了闷了,蝙蝠都是晚间活动,怎么到了吐尔基村,开始白天活动了。
花子金道,这就是它们与众不同的地方。这里的蝙蝠都是晚上睡觉,白天活动,而且专门吃肉,因此,被吐尔基的村人当成神。
我说就这么一个小村子,养再多羊,也不够喂它们的呀。
花子金道,也不总喂,只是婚丧嫁娶才喂一次。
我说那它们平时吃什么?就凭这阵势,还不把整个吐尔基村的牛羊全吃光了?
花子金道,它们平时吃什么不知道,可能去远处的草原上打食吧,但你说也怪了,只有吐尔基村把贡品给它们送去,它们才吃,平时它们对村里的动物从不祸害,因此,吐尔基村的村民,才把它们当成神,从古到今保持着这种现状。
郅华说,真是奇怪了。
我们回到吐尔基村,村民们已经开始大餐了。
广场上,那些炭化木全被点燃了,一只只整羊被架到火上,黑乎乎地烤着,烤好的羊被分割开,村民们每人拿一块,黑乎乎地啃着……看到我们回来,乌斯汉邀请我们吃烤全羊,但这时孟溪突然呕了一口,我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蝙蝠谷的景象……我对乌斯汉表示谢意,说我们回去还有事情,告诉他,我们还要在吐尔基村住上几天。乌斯汉没说什么,只是眼睛反复地望了望我们,对花子金说了几句,花子金翻译道,他问我,你们还有几个人呢?
我告诉他,他们回去了。
乌斯汉笑了一下,有些冷。
第九章 萨满大对决
火烧、水淹、沙埋、立杆……这一切传说中的萨满功夫,竟在萨满的大对决中,真实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让人不得不服。
从吐尔基村回来之后,一下午,我们大家都待在尼玛神庙里,花子金老汉舍不得美味的烤全羊,留在了村长乌斯汉家。对于大家亲眼所见到的那些壮观,其实也更为恐怖的蝙蝠群,大家再没议论,压在心里,好像一说出来,蝙蝠群便会飞来一样……我知道,大家对此心存惊悸。晚上,花子金老汉回来了,给我们扛回来一只烤全羊,说,乌斯汉村长看我们没有留下吃饭,特意让他带回来的。我们这才想到,从中午到晚上,我们还没吃饭呢,那些蝙蝠的大餐倒了我们的胃口……我招呼大家吃羊,阿力玛纯阳、郅华毫不顾忌地吃起来,孟溪没动,从包里拿出一盒八宝粥喝了起来。我从小人就特别馋,自称为肉食动物,虽然脑海里还保持着蝙蝠食羊恶心的画面,毕竟胃抗不住诱惑,也扯下一块羊脖子肉啃了起来……吃完饭,大家并没有睡去,虽然没有明说,但好像每个人心里都预感要发生点什么事儿。
我走到石屋外面,看着迷茫的夜色,有些心绪不宁。
天阴了起来,月亮躲在了尼玛墓后,阴冷的风呼呼地刮着。大庙院里,静寂得有些可怕,也黑得可怕,好像黑暗中正有无数的幽灵在徘徊……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恐怖的感觉。这时花子金老汉走了出来,他是给尼玛女神去点灯的。我跟在花子金的后面,走进了尼玛女神的大殿。花子金把一盏羊油灯点了起来,尼玛神庙亮了起来,不甚明亮的灯火,在风的吹袭下,闪闪烁烁,照得大庙里幽气森森,我不由看了一眼尼玛,发现她此时的眼睛一片湿润,好像哭过一样,正在幽暗中注视着我。我走到祭坛前,给尼玛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给她作了一个揖,离开尼玛神殿。看来花子金没有骗我们,尼玛女神的眼睛湿了,外面果然下起雨来,雨不大,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得地面响声一片。
郅华、孟溪还待在我住的石屋里,他们显然不愿意回到自己的石屋。石屋里没有点灯,从天井里落下的雨点,带来湿润的水汽,也掀起一股腥腥的泥土气息。郅华、孟溪都在大炕上的羊皮上坐着,似乎在听雨声,阿力玛纯阳坐在天井下的灶台旁,一副凝思默想的神态。我知道,阿力玛纯阳很受挫,如果在尼玛女神墓再转一圈儿,他是否就能进入上天入地的境界,虽然不得而知,但恰恰是在最后一圈中,被人破坏了,不仅惊跑了他的神,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从昨晚我累死累活把他背回来,他就一声不吭,不知道是魂儿没回来,还是处于懊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