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七尾总是尽量小心不要撞上狼。因为他觉得跟狼相处一久,会无法克制动手揍他的欲望,那就麻烦了:而这个预感也没有失准,有一次七尾真的揍了狼。
当时狼在夜晚的闹区巷弄里,正在对三个小学生动粗。「你在干什么?」七尾逼问,狼说:「这些家伙竟然笑我脏,我正在教训他们。」狼真的正在用拳头殴打吓得动弹不得的小学生的脸。七尾一阵怒火攻心,一把推开狼,朝他的后脑勺飞踢。
「居然会去保护弱小,你人也真好。」真莉亚后来知道这件事,调侃他说。
不是那样的——七尾当下回答。当时冷不防涌上他的心头的,是一个少年喊着「救命」、害怕地向他求救的孱弱模样。「看到小孩子向我求救,我没办法拒绝。」
「你是说你的心理创伤?」
「被你用『心理创伤』四个字带过,总觉得有些难过。」
「心理创伤风潮已经过了。」真莉亚轻蔑地说。
那才不是什么风潮——七尾说明。就算心理创伤这个词已被过于滥用、沦为陈腔滥调,他的心被囚禁在那种漆黑的过去,仍是事实。
「嗳,那只狼一碰上孩童、动物还是弱者,马上就会变得残酷不仁。差劲透了。而且要是自己快要遭殃,就搬出寺原的名号来:『我可是寺原老大的宠人呢』、『我要跟寺原老大告状』。」
「寺原早就不在了。」
「寺原死掉后,他好像哭到人都消瘦了呢。真够白痴的。反正你总算给他点教训了。」
狼被七尾狠踢,不光是肉体,连自尊心也满目疮痍,他双眼的肿胀,怒翻天。「下次被我碰见,你就死定了!」他撂下这句话后逃走。这是七尾与狼最后一次碰面。
新干线车门打开了。七尾提着行李箱,就要走下月台。他看着眼前那名戴猎帽的男子,还在默默赞叹着:这人长得真够像那个狼呢,原来世上真有如此肖似的两个人。没想到对方突然伸手指着他:「啊,你这小子!」七尾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乘客就是狼本尊。
七尾急忙想下车,狼却卯起来堵住他的去路,硬挤上车来。七尾被狠狠一撞,倒退了几步。
「真得感谢巧合啊,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上你这小子。」狼喜孜孜地说,鼻孔张得老大。
等一下,我要下车啦——七尾低声呢喃。如果大叫引来注意,可能会被行李箱的物主发现。
「岂能让你在这里溜了?上次欠你的帐得还一还才行。」
「晚点再还吧。我现在在工作。不,那笔帐就不必算了,送你。」
这下子麻烦了——正当七尾这么想的瞬间,车门缓缓关上了。新干线无情地载着七尾从上野车站出发了。很简单的差事对吧?真莉亚的笑声在耳边复苏。饶了我吧——七尾真想哀嚎。果然又变成这样了。
王子
从前座靠背拉出拖盘,把宝特瓶放上去。打开巧克力零食包装,捏起一颗丢进嘴里。列车离开上野站后,重返地面。天空有几朵白云零星飘浮,但大半还是清澈的蓝色,感觉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晴空万里。高尔夫球场宽阔的场地映入眼帘。宛如巨大蚊帐的绿网往右边流去,没一会儿校舍冒出来。那是好几栋连在一块的水泥立方体,窗边有身穿制服的学生晃来晃去。是国中生还是高中生?王子慧想了一下,但马上转念心想:反正都没差。即使跟自己一样是国中生,或者年纪更大,人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按照他的想像在行动。他望向右座的木村。这家伙就是那类毫无趣味的人类代表。
尽管被束带夺走了自由,木村一开始仍然疯狂挣扎。所以王子把从木村那里抢来的手枪架在旁人难以看到的角度,「一下子就好,先安静点。如果不听到最后,叔叔,你绝对会后悔哟。」他这么说。
「我说叔叔,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国中生的我居然会一个人搭新干线。而且还查得到我坐在新干线的哪个座位,这种时候不都会怀疑可能是陷阱吗?」
「那情报是你放出来的?」
「因为我知道叔叔在找我嘛。」
「你不见了,所以我才找你,如此罢了。你不是躲起来了吗?连学校也没去。」
「我才没躲呢。全校都停课了,我想去也去不成啊。」这是真的。虽然还不到冬天,但受到突然流行起来的病毒性感冒影响,学校停课一星期。到了下一周,流感的威力还是没有减弱,又再停课一周。大人们也没仔细研究病毒的感染途径、潜伏期,以及发病后病情严重的比率等等,只决定一旦有一定人数请假,学校就自动停课,这让王子无法理解。害怕风险,为了逃避责任而遵循决定好的规则——王子并不打算责怪这种行为本身,但对于毫无疑问地继续停课的教师,他认为真是蠢到脑残了,他们检讨、分析、决断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你知道停课期间我都在做什么吗?」王子说。
「谁知道。」
「我在调查叔叔的事。我想叔叔一定很气我吧?」
「才不是。」
「咦,不是吗?」
「那岂止是气可以形容的引」木村说得仿佛字字渗血,让王子不由得笑逐颜开。要撂倒无法控制情绪的人易如反掌。「看吧,这么说来叔叔肯定想要教训我吧,所以我猜叔叔八成在找我、要攻击我。那么待在家里也很危险嘛。所以我想机会难得,就调查一下叔叔好了。告诉你哦,想要攻击人、陷害人、利用人的时候,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搜集情报。那个人的家庭、工作、习性、兴趣,从这些地方可以找到下手的漏洞。跟税务机关的手法是一样的。」
「国中生居然拿税务机关做比喻,真是烂透了。」木村苦笑。「再说,小鬼调查得到什么?」
王子垂下眉毛。他感到失望,这个人的想法果然太简单了。被外表和年龄所左右,看轻了对手的能力。「有些人只要给钱,就可以帮忙搜集情报。」
「你存了压岁钱啊?」
王子吐出满含幻灭的叹息。「只是打比方。就算不是这样,喏,有些人可能对国中女生有兴趣啊。如果可以抱到光溜溜的国中女生,那些人可能也会帮忙做些类似侦探的工作,调查大叔的底细。例如说,叔叔被太太抛弃,离了婚,一个人扶养可爱的小孩,而且还酗酒——他们可能帮忙调查到这些。而我又有女生的朋友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你拿国中女生送给大人?你是有那个女生的把柄吗?」
「就说只是打比方而已嘛。别动气。不只是钱,人总是出于各种欲望和算计在行动。就跟杠杆原理一样,只要按对了欲望的按钮,就算是国中生,也操纵得了人。叔叔不晓得吗?性欲是比较容易压动的一种杠杆。」王子故意用惹人发怒的口气说话。对方愈是情绪化,就愈容易控制。「可是叔叔,你好厉害呢。我听说你直到几年前都还在做些危险的工作。钦,叔叔也杀过人吗?」王子说完后,望向自己手中的枪。「叔叔连这种东西都有啊。真厉害。套在这前面的是减少枪声的器具对吧?好正式哦。」说完,王子亮出取下的灭音器。「人家怕得都快哭出来了。」他语气生硬得像在念台词似地。当然是唬你的。别说哭了,他得费上好大一番劲才不会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