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秽
「是谁啊?」伊藤太太相信自己知道来者何人,不过她还是问了。
玻璃门另一边的人影轻轻低下头。
「我是梶川。」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虽然这么问,但伊藤太太没离开棉被。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离开。
「对不起,」梶川先生小声说。
模糊人影的双手垂在腿边,低下头,维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伊藤太太这么问,梶川先生还是没有其他回应,只是一直说,「对不起。」
「如果不急,能不能明天再说?」伊藤太太说完后,「对不起。」梶川先生低着头这么说,「真的很抱歉。」他行礼后低着头离开玄关。
——这是怎么回事?
伊藤太太怀着很不舒服的感受关上门。她惊讶地想着梶川先生的事和重复的梦境,再度躺下,正将棉被拉到胸口时,枕头旁的窗户又传来声音。
「我很抱歉。」
她惊讶地将视线转向窗户。窗帘是拉上的,外面传来踩在砂石路上远去的脚步声。
伊藤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入睡,那天早上却比平常更早醒来,不过她不打算睡回笼觉,心上挂念着梶川先生。她迅速换好衣服。
睡在隔壁的伊藤先生醒来问她,「怎么了?」听完妻子叙述黎明时分的事,他笑着说,「你在做梦吧。」伊藤先生向来浅眠,但他完全没听到声音。不提梶川先生的敲门声,如果他听到睡住隔壁的伊藤太太和玄关的人对话,一定会醒过来。
说的也是,伊藤太太想,全都是梦吧?但她还是非常在意地即刻前往公寓。
因为季节的关系,刚亮的天空还残留着苍白的黎明色彩。她穿过停车场走向公寓,一眼就看见梶川先生的门口贴着一张纸。
瞬间,伊藤太太有了预感。她小跑步靠近一看,纸上写着:「给您添麻烦了。」果然,伊藤太太这么想,手伸向门把,门没上锁。
她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了。
「那是某种预感吗?我一开门就看见梶川先生了。」
伊藤太太叹口气:
「他似乎在半夜一点或两点去世。会觉得梶川先生来过,果然只是我的梦吧?可是……」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贴着老家住址的纸箱也妥善收好要寄回家的东西。梶川先生还留下一封信,有张纸写着请处理掉其他行李,同时还附上寄送东西的邮资,不过他没留下遗书。或许是害怕弄脏房间,身体下面还铺着塑胶布。
「那个不断道歉的声音就好像是真的,实在是……唉。」
「根据梶川先生家人的说法,他的存款似乎见底了。」久保小姐说。
确定的是,他连隔月的房租和水电费都付不出来。
「房东太太很心痛,她说房租可以跟她商量的……真难过。」
这件事的确只能说很难过,梶川先生细腻的性格可从一心一意不想替别人造成困扰的行为中窥见一二。实在很悲伤。
「他去世的时间跟我房间出现怪声的时间差不多,简直就像梶川先生回到原来的房间。」
冈谷公寓的二〇四号房。
在和室摇晃的人,真的是他吗?
——应该不是。
如果久保小姐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在和室摇晃的是穿和服的女性,不是梶川先生。而且梶川先生用双层床上吊,不是典型的上吊方式,不会在虚空中摇晃。时间也有差距。久保小姐是在十二月意识到「擦过榻榻米的声音」,但她觉得在那之前就听到声音了。
「……还是说那是某种预言呢?」久保小姐说。
不过,若是要把事情讲得更像怪谈,也可说是穿着和服的女性呼唤了梶川先生。
怪谈常会出现「作祟」、「附身」、「呼唤」、「召唤」的说法,没人知道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不过,住祉出现自杀者幽灵的房间的人,最后也走上自杀一途,的确是怪谈的一种。有人自杀过的厨间,会持续发生自杀事件;或是本人并没有那个打算,却不知不觉自杀了,而那个房间过去就出现过自杀的人——
这恐怕是基于「不停有人自杀」的现实状况产生出来的说法。
确实是有在同个地方不断出现自杀者的说法。然而,这是基于想要自杀的人选择过去发生过相同事件的地方自杀,造成「自杀胜地」的现象;另外,也有模仿自杀的情况,例如有人从新干线跳车自杀,就会再有人采用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自杀者会呼唤自杀者。因此,有些国家在报导自杀事件时,会采取不详加描述地点或方法的方针,据说这对抑制自杀有一定效果。
然而,梶川先生的状况不符合这些例子。
冈谷公寓过去并未出现自杀者,不可能是模仿自杀。相较起来,不如说他的状况是典型的怪谈故事。
发出怪声的房间中,似乎出现过自杀者;以前的房客更是住了五个月就搬走,后来还走上自杀一途——完完全全是一般的怪谈类型。
梶川先生自杀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不想用怪谈解释,也很担心久保小姐。
梶川先生在呼唤久保小姐——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人们常说这种事就是「不吉利」,如此一来,久保小姐的住处是不是就变成「不吉利」的地方?毕竟和自杀扯上关系。
我几次想劝久保小姐搬家,可是她似乎没这个打算,我也说不出口。若是奉人说
「想搬走」,我当然可以说「这样比较好。」但如果是我说「是不是搬家比较好?」她就会觉得不舒服。
我不相信幽灵或作祟,却很在意「不吉利」这种说法。
无法合理说明的「什么」连结了两种现象——确实会有这种事。这种事通常没办法说明,只能用感觉来了解;而且不只我这么想,我身边也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合理主义者,却常听到他们说「顺」、「不顺」、「有缘」、「无缘」这些字眼。
我丈夫是态度比我更强硬的「完全否定灵异现象者」,可是只要和麻将有关就会一脸认真地说出「运气」、「手气」之类的不合理字眼。
找盖新房的土地时,我们也碰上相同状况。我们看了很多地方,想着「就这里吧。」准备妥协了,可是事情在进展到买下土地的阶段就变得不顺利。
细节谈不拢、交涉停滞时,突然出现竞争者,我们只得被逼着下决定,却在紧要关头无法完成交易;我们之后买下的土地是一见钟情看上的,所有事情都非常顺利,虽然事前调查土地、思索要不要购买时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意外地没出现任何竞争者,也没找到让我们移情别恋的土地,更没节外生枝的状况,非常顺利就签了约。
「我们跟这块地有缘吧。」
我跟丈夫用如此态度看待这件事,我们明明都是合理主义者,却同意用「有缘」这个结论,十分奇怪。
真的有什么无法合理说明的「什么」在连结现象与现象吗?还是说人类就是拥有本能的宗教情怀,最终可以看见不存在的「什么」?——到底是哪一种?我还在思考时,久保小姐再次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