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教室
兴高采烈的父亲,极力邀请我喝点啤酒,再好好聊聊,但我以明天还会再来拜访为由,急忙告辞了,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第二天我会在另一个地方,和他们尴尬地见面。
次日一早,我就被一阵急促而吵闹的声音吵醒了。我按下枕边闹钟的按钮,声音却仍然没有停止。
“混蛋,原来不是闹钟,是电话啊。”
我拿起听筒的时候,看了一眼表,刚刚六点多,我揉揉眼睛,心里咒骂着那个一大早,就把我吵醒的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对面立刻传来一个近乎尖叫的男人声音:“我是教导主任。出大事了,你马上到学校来一趟!……”
睡意一下子全都飞走了,我将听简用力贴近耳朵:“畜生!……出什么事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教导主任含糊其辞的回答,让我更加着急了,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噪门。
“请说明白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好……好吧,其实……”教导主任说着声音变小了,“你的班上有个学生自杀了。”
“自杀?……”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脚下的地面,好像在剧烈摇晃,我当即瘫坐在地上。
“是谁……死了?”虽然我这么问,但其实心里不知为什么,我已经有了答案。
“是稻垣公夫!……”教导主任严厉地说,“今天早上,勤杂工发现他倒在花坛里。具体情况待会儿再说,反正你赶紧过来吧。”
挂断电话,我愣了一会儿,然后双手颤抖着穿上衬衫,披上外衣,冲出了屋子。我在奔往车站的途中,遇到了高仓千春。她也是跑来的,头发散乱,上衣的衣摆,都从裙子里跑出来了。注意到我的视线,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把衣摆塞进了裙子。
“也把你叫来了?”
“是啊。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据说是发生了重大事件。”
我告诉她稻垣自杀了,高仓千春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了松井站,正好看到首班电车停靠在站台,我们飞奔上了车。
时间还很早,但学校已经非常热闹了。原本以为周围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此时的校门口,却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观众,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校园里停着两辆警车,警察和负责现场鉴定的人员,正在教学楼前紧张地工作着。
校门口有警察检查出入者身份,以此把那些试图混进去看热闹的人,阻挡在大门之外。我刚说自己是老师,围现人群就一片哗然。
花坛上有个用白线画成的人形,高仓千春轻声惊叫了一声,低下了头。
“畜生!他就是在那里……”
“很有可能!……”
教员室里几乎所有老师都到齐了,他们三五成群地,正在窃窃私语,年级主任杉本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我,冲我招招手。
“这次的事情,真是闹大了。”杉本皱着眉头说,“这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最为严重的事件了!……”
“稻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顺势问道。
杉本主任说道:“他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但脖子断了,不久就断气了。”
是正在扫地的勤杂工竹泽先生,发现了倒在花坛中的稻垣公夫,当时是五点钟。据说那时稻垣已经没有气息了,竹泽立刻叫了救护车,并打电话联系了校长。
“说他自杀有什么证据吗?”我问道。
“二楼的窗户是打开的,就是3A班的窗户。”
“但是,仅凭这一点,也不能确定就是自杀呀。”我努力争辩道。
“不是自杀的话,那他是怎么死的?”
说着,杉本的眼神阴险起来,下一秒钟,他又被恐惧震慑住了。
“你不会是想说,他是被人杀死的吧?”
听到对方说出“杀人”二字,轮到我被吓住了。
“混蛋,你说什么呢?!……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我是想说,会不会是意外死亡。”我瞪着衫本,提高了声调。
“啊,是这样啊。”杉本主任说了这么一句,就尴尬地闭口不语了^”十分抱歉。我说得太过了。”
这时教导主任拍了拍手,唤起大家的注意,通知说要召开紧急教师大会。
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教导主任,在对今天凌晨这一事件的情况,做了一番说明之后,大家开始商议,针对此事的对策,最后决定:今天临时停课一天,今、明两天召开家长会,向家长作出交代。
现场取证结束之后,当地的警察找到我这个班主任,详细了解情况,问话地点就在3A班教室。警察主要是问我出事的学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言谈举止有没有,流露出自杀的意图。警察好像也更倾向于,把这件事当做自杀而非事故来处理。我告诉警察:稻垣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一,但我想不出任何导致他自杀的原因。
我不相信他作弊的传闻。既然不相信,也没必要告诉警察。但似乎有人已经说了,稻垣是作弊事件的主谋,并且,这几天一直很消沉,如果这是一起事故的话,那为什么稻垣要在深夜或凌晨时分,来到学校呢?从窗户失足坠落的说法,很难让人信服。
最开始,警察似乎也曾按照他杀的思路进行调查,可并没有找到对稻垣怀有杀意的人,以及其他决定性证据,因此他们很快就放弃了他杀的可能。
(工作日志摘要)——六月二十二日
今天举行稻垣的告别仪式。学校的所有教职员工,以及三年级A班的全体学生都出席了。
葬礼结束以后,3A班暂时伴课,学校召开了紧急教师大会。
稻垣公夫去世两天以后,在他家里举行了葬礼。那天,天上下着梅雨季常见的蒙蒙细雨,来稻垣家吊唁的客人,多到院子都挤不下,只能排到大街上。对一个初中生的葬礼而言,参加的人未免太多了,花圏沿着他家篱笆,摆了长长的一排。
我把3A班全体同学——当然也包括久保村雅之一伙——全都带来参加葬礼了。灵堂上摆着稻垣的遗像,黑色的像框中,他略微低着头,露出白色的牙齿,灿烂地笑着。这是他在学校的时候,从未展现过的无优无虑的笑容。一种复杂的情感,蓦然攫住了我的心:他是否在课堂上也这么笑过呢?我拼命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穿丧服的人接踵而至,一批又一批。这时,穿着白衬衫的一帮人进来了,一时间打乱了秩序井然的队伍。留着平头的男生和穿着水手服的女生,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和伞列,就像摩西①带领犹太人逃出埃及时一样,开辟出一条新路。
①摩西是古代犹太民族的领袖,大约生活在公元前十三世纪,他看到在埃及为奴隶的犹太人生活窘迫,遂申告上帝耶和华,带领他们逃离埃及。
在念经声中,烧香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