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如果我们不是刚好要去史衮,你就得像往常一样走路去教堂。”他妈妈提醒他。
“哼!谁介意走路啊!我们在走路时都还可以聊得很好呢,杜奇和我啊!杜奇是牧羊人的儿子。我明明可以去史衮玩,却必须上主日学,那真是浪费时间!这不公平!”
“派特,我不准你把上主日学校当成是浪费时间。”
“如果你再不留意,你就会失去我了,我会因衰弱而死。”
“噢,这从何说起?”
“缺乏新鲜空气啊!”
她笑了起来。“派特,你真了不起啊!”但在这种时候取笑派特总是不智之举,他现在可是非常严肃。
他苦涩地说:“好!你笑吧!你以后得在星期天去教堂,然后把花圈放在我的坟墓上,这就是你每个星期天得做的事,以后你再不能去史衮了。”
“我从来没想过做这么奢侈的事,我只会偶尔经过时放一点雏菊在你坟上罢了,这就是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
好,现在赶快走,带着围巾,你需要它的。“
“围巾!三月了啊!”
“还是很冷啊!带着围巾,这样可以让你免于衰弱。”
“你跟你的雏菊还关心我的衰弱啊!格兰特真是个恶毒的家族,恶毒到家!我很高兴我是兰金家族的人,我很高兴我不用穿他们那种红格子裙。”派特那身破破烂烂的绿格子裙是迈新泰尔式的,比五彩缤纷的格兰特裙子更搭配他的红发。这一直是汤米他母亲的想法,她是个典型的迈新泰尔人,一直以她的孙子能穿这种她所谓的“文明服饰”为荣。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进车子后座,然后坐在那里生闷气,围巾被他扔到一旁的杂物堆里。
“异教徒不应该去教堂。”他这么说。他们的车子沿沙石路来到大门时,石子从轮下蹦起来。
“谁是异教徒?”他妈妈问,心思专注于路上。
“我啊!我是回教徒。”
“那你更该上基督教堂好变成基督徒。去打开门,派特。”
“我又不改变信仰,我现在这样很好!”他打开大门让车子过去,然后再关好。“我反对圣经。”他坐回车子时又说。
“那你绝对不会是个很好的回教徒。”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也有很多圣经!”
“但是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没有大卫!”
“你不喜欢大卫?”格兰特问。
“他是个既可怜又愚蠢的家伙,又唱又跳活像个娘娘腔。旧约圣经里没有一个人我能信得过,愿意和他一起去贩羊的市集。”
他直挺挺地坐在后座椅子中间,因为反叛的气息而无法放松,失望的眼神望着前方的路,充满心不在焉的愤怒。格兰特此时想起自己也有可能同样地猛然跌入一个角落,从而郁闷起来。他很高兴他这个外甥是那种火爆脾气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消沉下去的小可怜虫。
这个受伤害的异教徒在教堂下了车,依旧一副粗鲁而怒气冲天的样子。他头也不回地走开,加入教堂侧门的那一群孩子里。
“他会乖乖地待在这里吗?”罗拉再度发动车子时格兰特问。
“噢,会的!他其实很喜欢那里。当然,杜奇也会在那里,也就是他的约拿(《圣约》中索尔的长子,大卫的朋友——译者注)。如果哪一天他没对杜奇发号施令,那才真叫浪费了一天呢!他早就料到我不会让他去史衮的,只是不试白不试。”
“看来这是个相当逼真的不试白不试。”
“对啊!派特很有演戏天分。”
他们开了两英里路后,派特的事才渐渐从他心里淡去。随着派特从他心里离开,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车子里,被关闭在车子里面。刹那问他不再以成年人的宽容和愉悦看着毫无理性可言的小孩行径,反而自己像变成了小孩,惊惶失措地看着敌意惶惶的巨人逼近。
他把车窗摇到底,说:“如果你觉得风太大,告诉我一声。”
“你在伦敦太久了。”她说。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住在城里的人才会迷恋新鲜空气,乡下人反而有一点喜欢稍稍闷人的空气,可以调剂一下那种没完没了的户外生活。”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把它摇起来。”他说,但他用力说出这几个字时语气很僵硬。
“不,当然不。”她说,然后开始谈论他们订购的车。
这场老战争又开始了,这场该死的争执、该死的花样、该死的诱惑。他把手伸到窗外,提醒自己这只是一部车而已,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他刻意要自己想一件距今久远的事,然后不断说服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算很幸运了。然而那一阵惊慌,伴随着缓慢且凶恶的胁迫逐渐升起。那股黑暗的罪恶,既下流又恶心,充塞在整个胸膛,压迫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然后它开始往上升,升到喉咙,他感觉这股秽气整个萦绕着他的气管,掐住他的脖子,接下来就要攻占他的口腔了。
“拉拉,停车。”
“停车?”她很惊讶地问。
“对!”
她立即停车子,格兰特跳到车外,双脚颤抖着,撑在石沟旁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亚伦,你不舒服?”她焦虑地问。
“没有,我只是想下车而已。”
“噢!”她松了一口气,“是这样!”
“只是这样而已?”
“对啊!幽闭恐惧症,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可是你不觉得这就是病?”他苦涩地说。
“当然不是!有一次有人带我去切达岩洞,我还差点恐惧得死掉呢!我以前从未去过岩洞。”她关掉引擎,坐在路边的大圆石上,背部半对着格兰特。“以前我只见过那种我们称为‘岩洞’的兔子窝。”她把香烟盒递给他,“我从来没真的去过地底下,而且也不介意去看看。当时我还很高兴、很期盼呢,但在距离入口还有半英里远的地方,我就吓着了。我惊慌得直冒汗。你经常这样?”
“是啊!”
“你知道,现在只有你偶尔还叫我拉拉,我们已经越来越老了。”
他看看四周,看看她,脸上紧绷着的神情已消退了。
“我不知道你除了怕老鼠外,还会怕别的。”
“噢!对啊!我怕很多东西,我想每个人都一样,只要他不仅是一块肉。我保持平静,因为我过着平静的生活,吃动物脂食物。如果我像你一样工作过度,那我一定会变成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我大概会同时得幽闭恐惧症和广场恐惧症,创造医学历史。”
他从倚着的墙边走到她身旁坐下,伸出握着香烟的颤抖双手,说:“你看!”
“噢!可怜的亚伦。”
他同意地说:“是啊!可怜的亚伦。这并非由于离地面半英里;而是在这个自由的国度里,一个美丽的星期天,坐在车窗大开的车里,面对一片辽阔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