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今天也还想做人
朱利安只是茫然地听从着他的话,再一次地叫了他的名字,“埃德加多。”
啊……
埃德加多——
那如母亲一般的温柔称呼,让它从内部开始崩裂。
那是诡谲悠长的嗥叫,
它闻到了他恐惧的味道,但是别怕。
埃德加多抽取了最后一丝残留在人体身上的意识,然后无数双复眼看向阻拦它的同族,裂开诡异的口器。
——等它碾碎这些烦人的同族后。
朱利安呆坐在那里。
刚刚告诉他名字的男人……埃德加多失去了最后的温度。他的皮肤如同寒雪一样,触之令人发颤。他的呼吸早就已经停止,他的肉/体好似颤动了两下,有那么些时候,就好像是溃烂的蠕虫。但紧接着,朱利安就发现是自己太神经质,只是看错了。
埃德加多死了吗?
朱利安茫的手掌还压在男人的心口上,却是连一点跳动的声音都没有。
怎么回事呢?他是哪里受伤了吗?他和虫族交手的时候……区区一个人类?埃德加多的脑袋倚在朱利安的膝盖上,冰凉的脸颊压着他的身体,给他带来越发浓郁深沉的恐惧。
而在那之后,更多低阶虫族涌动了进来。
却没有更多的惨叫。
因为朱利安在这里。
几乎所有的低阶虫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朝着他飞快地爬行过去。眼见着朱利安即将被耸动的虫族包围的时候,代号A撕开了朱利安的衣服愤怒地爬了出来,拳头大小的虫族发出恐怖的尖啸声,几乎和掠夺了它们所有的意志。
威压。
低阶虫族猛地翻了个身,露出最要害的部位。
但紧随其后,好几只虫族都奔了过来,附肢和墙壁发出刺挠的摩擦声,令人耳朵发疼。代号A已经陷入狂暴的状态,它恶狠狠地飞上最前头的虫族身上,在朱利安身上过分柔软的触须猛地绷紧成为尖刺,疯狂地扎穿了虫族的肢体,令它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怪异。
它们能够感觉到代号A存在的怪异。
它们害怕着它,畏惧着它,又觉得它很奇怪,带着某种难以分辨的奇怪。低阶虫族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它们倚靠本能。
它们害怕着代号A,便服从;它们试图追逐虫母,便行动。
它们无法抵抗这消逝了不知多少年的悸动,种族的天性在它们的身体冲撞,迫使着它们去追寻虫母。而小小的虫母如今就站在这里,他弱小,纯粹,无形间散发着难以抗衡的信息素,叫它们失去了最根本的逻辑,差点化为只为其蠢动的恶物。
朱利安本来想抓住代号A,可是那小崽子过分灵活,就算朱利安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他,结果他还是从朱利安的手里溜走了。他起初不知道代号A想干嘛,可当他看到最前头的虫族突然爆发了嘶嘶的哀嚎,怎么能理解不到代号A去做了什么?
朱利安的心纠成一团,不住担心着幼崽的安全。
它才那么小……
但他的身体还被埃德加多的尸体压着,仿佛有某种奇怪的力量在封印着朱利安,让他无法逃离。
嘶鸣,仿佛是肉翅颤动,又像是粘稠摇曳的水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潮湿的气息,让人连呼吸时都带着难以过滤的水汽。急促晃动的红光夹杂着机械的倒计时,朱利安的喉咙仿佛堵住了棉花,把所有想要挤出来的话全部都堵住了。
近了。
更近了些。
嗡嗡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的头顶。
朱利安浑身的寒毛炸开,猛地抬头看,正好发现一只体形较为娇小的虫族不知什么时候倒爬上了天花板,如今正试图用垂落下来的触须去勾住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那根粗壮、甚至还长满尖刺的触足咽了咽口水。这玩意要是真的把他给拢住了,可不得把他扎了个对穿。
这是想吃串烧呢还是想折磨他?
害怕的情绪的确是有,但这些虫族丑则丑矣,实际上还是比不上朱利安之前见过的那些超越了极限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得到了磨砺,如果从一开始朱利安先看到的是这些低阶虫族,肯定也会吓得鬼哭狼嚎——但在经历了突破人类想象极限的东西后,再回头来看这些低阶虫族,又似乎好像可以接受了。
但,不至于吓疯,不代表没有畏惧。
朱利安本能地感觉到这些虫族是无法沟通,无法交流。
它们似乎是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一直试图和他靠近,就像是当初研究所对他做的那些实验一样。在朱利安的身上,语希圕兌。它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过多只虫族聚集来的后果,就是它们开始互相打起来了。
不管是哪只差点要碰到朱利安,都会被其他的挤开。似乎是某种奇怪的欲/望在催促着它们,但无形间又在驱赶着它们。
朱利安最后看了一眼脸色灰白的埃德加多,把他的尸体尽可能地拖到里面藏起来,然后趁着那些乱战一团的虫族们无暇他顾的时候,顺着它们之间的缝隙逃走。
代号A快速地爬过几只虫的脑袋,每爬过一只都顺便给予它们重重一击,最后一下子蹦跶在朱利安的肩膀上。
朱利安好不容易趁着代号A帮忙的空隙钻了出来,就见虫族群外还站着几个人手持武器在攻击,站在前头的,可不就是已经满头血的队长?
队长一见是朱利安逃出来了,眼底惊喜和怀疑一闪而过,但立刻把他拖出来不说,又把他推给身后的亚伯。亚伯和安东尼带着他就跑。朱利安莫名其妙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得连肺都要挤出来了,却还不忘说话,“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想来是累极了。
亚伯一把拖住朱利安的手,然后想把他往逃生舱的方向塞,“快点,就等你了。你刚才是疯了吗?如果那些虫族真的杀了你……”
这年轻军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
朱利安看着逃生舱的通道前几乎无人,再看着队长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如何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他挣扎起来,“不,我说了,最应该上去的人是你们——”
亚伯把朱利安塞进去逃生舱,用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仅能容纳一个人逃生的舱体迅速闭合,只留下一个窄小的窗体。亚伯冲着朱利安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行了个军礼,转身朝着他的队伍跑去。队长,安东尼他们……都还在那里。
而朱利安,朱利安所乘坐的,是最后一个逃生舱。
朱利安颤抖着,感觉脸潮湿得难受。
他想抱住自己,却只能抱住代号A咕叽咕叽的身体,他听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咔哒一声,是一块小小的记录体。
队长沉稳的声音流淌了出来,带着某种隐秘和深沉的担忧。
“朱利安,我希望我所做出来的决定是对的。
“但你的身上的确是存在着某种诡异、不同寻常的基因。这份记录藏在了研究员的日记底下,带着和你几乎相同的样本,我已经封存并在我死亡后会传送回军队,这是我的职责。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是人类,你就是我们需要守护的一份子。”
“祝你好运,朱利安。”
最后一个逃生舱离开了爆/炸的红宝石号,如同飘散的星子被推出了爆裂的火海。
它看着、无数双复眼盯着那颗渺小的星辰从它的体内离开,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遥远的星空荡去。
埃德加多的意识沉下去,更沉下去,它无视红宝石号爆/炸所带来的后遗症,沉到了无底的深海,而后朝着它的眷属发出无法质疑的命令。在其他王族还未有意识前,它粗暴地命令属于它的族群追随而去。
一种可怕的渴望在它的身体燃烧,带着混沌的恶欲,与它自己都无法辨认清楚的欲念吞噬了它所有的理智。它想他的体温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的颤抖他的头发他的声音他柔软的喉管他那害怕的味道他的皮肤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搭在它无用腐烂的身躯上他那甜美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