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
我听到了人的声音。可是,却不是和弥的声音。不是“美雪”,而是一男一女称呼着“高野太太”。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茶色的痕迹斑斑驳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醒了。清志,快去叫医生来。”
当时喊我名字的那个女人说话了。我稍稍扭头,在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森山太太的脸。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抽泣着,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眼角。似乎,这里是医院。可是……
“为什么森山太太您在这儿?”
森山太太从包里取出面巾纸,擤了擤鼻涕,仔仔细细地把至今发生的一切都说给我听。
昨晚,清志君从事务所回家,很正常地吃饭、洗澡,在房间休息。可忽然,他换上了外出服装要出门:“我现在要去一趟高野先生家。”森山太太劝他说:“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不行吗?”可他说了句“不,今天一定要去”就跑了出去。可没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他说,太太不在家,家里没开灯,连自行车也不见了。
经历过集会所骚乱的森山太太,知道我不可能这时候去拜访别人家。总而言之先找人,她从家附近到金合欢商店街,一直找到车站附近。和清志君正准备分头去找的时候,遇到了从商店街聚会刚回来的“梅香堂”老板,听老板说,我傍晚刚来买过金锷烧。
——太太说,至今以来都对我这么亲切真是谢谢了。之后她就回了家吧。
老板的这句话,让森山太太和清志君同时发出“莫非……”的感叹。接着,清志君想到“会不会是雨降溪谷呢?”问附近的人借来汽车赶到溪谷,果然看到了我的自行车。
“这么晚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也太危险啦。”
“对不起。”
“不过,你竟然能骑着自行车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记得你光是骑到商店街都摇摇晃晃的。”
“……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还记得自己跳入河中。现在我穿的是浴衣,我本来穿的衣服一定已经湿透了,一定是她为我换了衣服。可是,森山太太对我所做的事情什么都没说。这真是很体贴,但反过来,又让我觉得特别对不住她。
别把性命当儿戏!这样教训我的话……不,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会反过来责备森山太太多管闲事的。
我恐怕会说,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和弥!
她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只是把我当做一个莫名其妙随便出走的孩子吗?
“不过,你不能再乱来了。因为这不是你—个人的身子。”
森山太太的口气里带着强硬。她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没有人比我更孑然一身了。
“放心吧,宝宝没事。”
“您是在说谁?”
“当然是在说你啦。难道说,还没有发觉吗?”
宝宝,我在脑袋里默念了好几遍。
“我真的,怀孕了吗?”
“医生刚才可说得清清楚楚呢,母子平安。对了,不知道清志怎么搞的,我先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她要是不盯着我,一定还担心我会做傻事吧?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了。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森山太太说了句“我很快回来”,就走出了房间。
我的肚子里有个宝宝,和弥与我的宝宝。这几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是因为宝宝吗?刚结婚那阵,我只要有点累,就常常会觉得不舒服,还以为是妊娠反应,激动地去说给和弥听。可好几次都被这种期待背叛,我连妊娠这个词都几乎忘记了。
没想到,却在我追随和弥寻死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竟然直到和弥去世之后才察觉到怀孕。我们两人之间的夙愿终于实现之时,却已经不能分享喜悦。如果我能早一点察觉自己怀孕,告诉他的话,他该有多高兴呀。
不,他可能早就已经发现了。
在书桌抽屉里的那张纸,果然就是和弥在去世前一天晚上写的。那上面随意地写着几个名字。
正和、良和、宏和——生的如果是男孩,就从自己的名字中取出一个字。但女孩子的名字里,却没有从我的名字“美雪”中取字出来。
纱月、奈月、叶月——共通点就是“月”这个字。一瞬间,我想到这有可能是取自香西路夫的《未明之月》,可看到纸的背面,有几个字被圈了起来,我才恍然大悟。
雪月花——亲子的名字如果能连成这么美的一个词,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延续……继承着和弥血脉的孩子就在我的腹中。
门开了,森山太太和清志君走了进来。
“太太,医生和护士现在都忙得不可开交,请再等一会儿哦。”
森山太太说。清志君对我点点头,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
“森山太太,清志君,你们救了我,真是太感谢了。我再也不会去想这种傻事了。”
清志君不禁呜咽起来。他流着泪,双手遮脸,仿佛要把呜咽声压回身体。
“哭成这样怎么行呢?”
森山太太说着,从脖子上取下毛巾,从手的缝隙中擦拭清志君流出的泪水,而她也已然热泪盈眶。
望着他们两人的泪水,我的眼中也流出了热泪。我右手握拳,用手背擦了擦。
想要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把和弥的孩子培养得像他一样出色,这是最没有必要的东西,也是最碍事的东西。
我不需要眼泪。我要变得坚强,变得更坚强,更坚强,更坚强!
§月的决意§
在一片纯白的浓雾中,我踏着凹凸不平的石块前进,前方不知会遇到什么。到底还能不能到达目的地呢?我能寻找到一路探索的答案吗?
在这条不小心偏了几米就有滑落危险的路线上,能像这样边想边走,是因为前面有一个比自己更了解山,值得信赖的人吧。如果前面的人换作希美子,我就不敢这样了。
和希美子一起走这条路的时候,天空湛蓝,四周三百六十度的青色都清晰鲜明,完全没有什么顾虑。因为这是曾经走过的路线,就算眼前看不清,也大致可以知道很快就能到达休息所。如果是第一次来,那岂不是要心慌不已?
忽然,前田先生停下脚步。是鞋带散了吗?还是在确认路线呢?可前田先生却背对着我,保持着停止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前田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我压低声音问,仿佛他发现了什么珍稀动物。可他没有反应。
“前田先生!”
我提高嗓门,前田先生这才惊讶地回过头。
“出什么事了吗?”
我又问了一遍,可他还是没反应。不过这次,他应该听清楚我的话了。他看上去正在思索着,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我。
“大概,就是这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