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我边回答,边背上登山包。把一度放下的包再背起来,至少感觉重了一倍半。不过,很快就到山顶了,坡度也变得更平缓。
“在看到驹草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所以现在开始继续说哦。”
前田先生说了句“别太勉强”,就迈开了步子。
小学时,我得过好几次写生大赛的奖状,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那么擅长绘画。鼓励我继续画画的,就是浩一。
浩一提议说,把集训时画在速写本上的高山植物重新仔细地画在专用纸上,寄给仓田学长,他一定会高兴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真的高兴,但有力所能及的事,我都愿意做。
当时的仓田学长,已经时常说,大概我是找不到什么捐献者了吧。他几乎丧失了生存的希望。所以我画画就是为了让他有重拾健康、想去爬山的念头。能不能不要当做画,而是当做活生生的花来画呢?尽管这是虚幻的,但能不能表现出在纸上永远生存的坚强呢?一幅又一幅,我仿佛把我的灵魂都倾注了进去。
学长收到之后,特别高兴,还说:“明年的夏天真想和大家一起再去一回。”
就在一个月后,仓田学长去世了。
直到他去世前一天,希美子都坚持在输血,她抱紧仓田学长,泣不成声。比学长的家人的哭声更悲切。她为学长做了那么多,是有那样大哭的权利的。
可我却没有那种权利。画几幅画,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那可能只会让失去生存希望的学长更加哀伤。尽管如此,他直到最后都对我如此温柔,让他为我费心了吧。
我这么想着,一个人一定是无法承受的,可狡猾的我,去找那个唯一能倾听我的人哭诉了。浩一说,我已经尽了全力,没必要后悔。从那天开始,我每周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浩一的公寓中度过。
希美子她也那么喜欢浩一,一直都坚强隐忍的希美子,才是真的需要支柱的人啊。
我被希美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说我是利用仓田学长病情的最差劲的人。她说得对。我一直以来都只为自己考虑。
可是,不论她怎么骂我,我也不可能和浩一分手。我抓着希美子的手道歉。不论什么,不论什么我都听你的,这件事一定要原谅我。
仓田学长病倒前没几天,希美子就曾经说过这事。浩一还是仓田学长,不允许我把他们两个独占,从他们之间选一个。如果不行的话,就说出自己想被他们两人中哪个选择。
小纱被浩一选择了,而我陪伴仓田学长走到了最后。就是这回事吧?
希美子说着,原谅了我。
快到了呢。前面开了好多花,能去看一看吗?
◇
连枯萎的驹草都没找到。驹草开得那么美丽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粗糙的石块,那真的只是一阵幻影吗?
仓田学长不在这里。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呢?我浑身乏力,跪了下来。
前田先生应该会问我怎么回事吧?可回头一看,我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跟过来。他已经坐在写着“硫黄岳山顶”的路标前,十分悠闲地点起香烟来。我一开始就不相信这儿会有驹草。
我燃起了怒火,直起身子,逼问前田先生。
“前田先生,你骗我吗?驹草根本哪儿都没有。连这儿都没有,还会在哪儿有?”
“我只是提议爬一趟赤岳吧。想走这条路线可是你说的,可光是硫黄岳没有,你发火根本没找对方向嘛。”
确实如此。就算这样,在赤岳就绝对能找到吗?唯一可以考虑的,只有赤岳附近的休息所那儿,有可能种着温室栽培的驹草吧。可是,温室中的驹草,并不是仓田学长。
我到底是想见到驹草,还是想见仓田学长呢?
“如果到了赤岳,发现我真的是在骗你,到时候我会好好道歉的。”
“不好意思……我们吃午饭吗?”
我放下登山包,取出母亲让我带来的饭团包裹。六个用铝箔包起来的三角饭团,调味种类上写着什锦。
“‘竹野屋’的饭团你吃过吗?”
“经常吃哦。去吃晚饭的时候,经常会带几个夜宵吃。”
“喜欢什么味道的?”
“鲑鱼、干鲣鱼,还有绉纱山椒鱼。”
“我喜欢梅子、昆布和蜂斗叶味噌。正好是这六种呢。”
我把前田先生喜欢的三种饭团递给他。母亲做的菜,哪怕只是捏个饭团都特别好吃。我不想再让母亲难过了。那只需要我别说出口就行。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秘密,但并不是零到一,而是一个到两个。
前田先生一转眼就吃完了饭团,他从包里取出组合炊具和燃气喷灯,看上去是要煮咖啡。“要糖和奶吗?”他问我。我喝咖啡糖和奶都放,可他自己却只喝黑咖啡,难道他是专门为了我才带了牛奶和砂糖吗?
尽管没必要刻意道歉,可我还是从包里取出了放着金锷烧的纸袋,递了一个给前田先生。鲜奶油味——波斯菊依旧很没人气。
“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很期待赤岳的驹草。还有,这么难得,我也很期待漂亮的红叶。所以,我能再请求一件事吗?”
“请说。”
在山上喝的咖啡要比平地上香十倍。和“梅香堂”的金锷烧搭配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
现在,就在这儿说出口吧。
◇
希美子在车站时,说浩一现在受着和仓田学长一样的痛苦,你还记得吗?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我,和浩一的白血球型是相同的。
第五章
§雪的决意§
夜空沉重得令人窒息,月亮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虚无缥缈。照亮前方的只有一丝淡淡的光芒。我不停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都到不了我想到的地方,车轮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
而我只是想见一见和弥而已。
哪怕森山清志君带着我到医院的时候,和弥就已经远去了也好。就算我抱紧他满是伤痕、已经冷去的身体,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应,不会再握住我的手,仅有一副空荡荡的躯壳也好。就算如此,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可最终竟然是被警察叫去,听了阳介的证言,才知道和弥的死讯。
当时前往美术馆的建设规划地雨降溪谷的只有和弥、阳介和森山君三人。他们打算对照图纸进行测量,之后再到可以瞭望建筑物整体的地方走一走。提议要上御笠山的就是和弥本人。
登山时,不仅什么装备都没带,当时的天色也很奇怪,中途就下起了雨。阳介反对说,太危险了,还是改日吧。可和弥毫不示弱,只要不爬到山顶就没问题,这是小学生都能来游玩的山,没必要带什么装备。
——你连怎么爬山都忘了吗?
就这样,和弥甚至不惜挑拨阳介。而学生时代,与和弥同样参与过山岳部的阳介,认为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决定一起上山。
可是,开始登山不到十分钟,天就开始下雨了。阳介提议还是折返比较好,可和弥坚持说,还剩十分钟就能到达河川沿岸的岩地,还是去了再说吧。于是三人前往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