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前田先生小声嘟哝。
“啊?”
是说驹草吗?我低头看看脚下,似乎没有驹草的痕迹。
“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就快爬上赤岳山顶时,忽然遭遇了一阵暴风雪,我想赶紧冲上山顶休息所的时候,却陷在大雪中不能动弹了。”
说到扫墓的话题时曾经提到过遇难这回事。的确,光是浓雾影响视线就已经让这条路很难走了,可那次不光是路标被雪覆盖,还受到暴风雪的袭击,走偏了路线都不奇怪。
“有谁和你同行吗?”
“没有,我一个人。”
“那……”
“你的表情别一副感叹悲壮的样子啦。我当时的状况也不是最糟糕的,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我都明白,可还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而且被埋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不能动弹,真不知有多恐怖。
“你是怎么获救的?”
“我后面的一队大学生到了休息所之后,发现我不在了。当时暴风雪也已经停了,他们和休息所的人一起把我救出来了。多亏他们,我还能再来这儿。”
“他们能发现,真是太好了呢。”
“好像是有人想问我讨支烟抽。”
“香烟吗?”
“我和那队大学生本来一起在硫黄岳的避难休息所,那四人中的一人本来决心上山路上不抽烟,可看见我抽了一支,就无论如何也想来一支。他打算一到休息所就请我分一支给他的。”
“竟然这样才……发现你不见了呢。”
我又冒冒失失地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他每次停下来都一定会抽一支烟呢。
我一直以为前田先生只是个老烟枪。没想到,对于前田先生来说,在山上抽烟或许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在那些困难的环境中依然会抽上一支。
对于一个最近两天才亲近起来的陌生人,或者说,我作为一个从未经历过生命危险、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说这种话总归是不妥当的。
前田先生把手伸进雨衣口袋。
“等一等,还是到了那儿再抽烟吧。虽然前面看不清楚,可我们都一路到这里了,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能到目的地了,还是一口气爬上山顶吧。”
“说得对。”
前田先生又抽出手来。
“那么干脆,我来唱首歌吧?百惠之类的。”
“为什么?”
为了把“我们在这里”的信号,让其他登山者注意到,这是代替前田先生抽烟的做法。他本该让我痛快地唱一首的,可又为什么明知故问呢?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唱首歌心情比较好。”
“这儿的视野很差,只能靠耳朵。要是唱歌的话,会注意不到落石的声音。”
我又犯糊涂了。同好会的学长们早就已经在讲义上教过我了,可我却完全没记在脑子里。
“是吗?对不起,我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可现在这样反而更好。其实,我虽然喜欢唱歌,可总也唱不好。”
“真是太遗憾了。你好不容易下决心,早知道能听你唱首歌就好了。那个,其实我不该和你提什么遇难的话题的,只会让你心思更乱。不好意思,不过我抽烟并不是为了避免灾祸什么的。”
前田先生说完,又背对我,向前迈开脚步。
我的想法,他全都看透了。我还以为遇难的地方让他回想起当时的恐惧,他才停下脚步的,可似乎不是这样。离目的地还有几分钟就到了。离我下定决心也只有……
他是为了在背后推我一把吗?
我越向前走,浓雾就越消散开去。
◇
就算是相同的距离,能看得见目的地和看不见目的地,这两者问的疲劳感也是截然不同。看不见目的地的话,就要作好长期战斗的准备,不得不保存好体力,身体多耗费一点能量都觉得可惜。尽管知道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可还那么吝啬体力,大概是因为脑子里仍然有着万一出事的假想吧。
尽管还没到身体极限,可呼吸已经相当急促。但当休息所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浓雾中时,我心想,还剩几十米了,干脆冲上去吧。力量忽然从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我不禁哼起了歌来。
前田先生停下脚步,回过头。休息所就在我们眼前了。没什么需要提醒我了吧?还是惊讶于我哼的歌太难听吗?
“‘要是金合欢小姐的比赛上有歌唱审核……’你千万别说这种话。”
“啊?”
我先发制人,可似乎没什么效果。
“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问你,先上山顶呢?还是先进休息所呢?”
“什么嘛,要问先去哪里,那当然是先去看驹草了。”
“那,这边走。”
前田先生没朝山顶方向,反而朝休息所走去。果然,休息所里面可能种着温室栽培的驹草吧?何况,前田先生已经进入了休息所。
“在里面吗?”
我在身后问他,他也不回头,只是把登山包放在地上,走向柜台,我也跟着他一样做。
柜台对面的小屋主人一见前田先生,就“啊啊”地提高嗓门,而前田先生道谢说:“上次真是承蒙您照顾了。”可死不悔改还在爬山呢,前田先生和小屋主人聊了起来,我环顾了小屋全貌。
和五年前完全没有变化。
我当时正喘着粗气,而身后跟着走来的希美子说着“啊,到了到了!”仿佛只是在周围散步了一圈,一点儿都不累,嗓音也是那么悠闲的样子:“那么,我们接着干吗?”
我们在谈话室的一角煮了咖啡喝。接着——
“我带来的这个女孩想看驹草呢,现在还有吗?”
我一听到驹草这个词,又转身向柜台。
“有啊,还是全都在老地方呢。请一定来看看。”
小屋主人的话让我的心怦然一跳。原来真的还有驹草。
“既然说有,那就去看看吗?”
前田先生回头说。这时,小屋主人与我眼神相遇:“咦?”看来刚才我一直站在前田先生身后,他没看清楚是我呢。
要是能更早来一趟,我就能好好说声谢谢了。
不过还得先看驹草。
向小屋主人点了点头,我脱下靴子,跟在前田先生身后,穿过走廊,进入了一个铺着榻榻米的谈话室,最深处有一排大玻璃窗,天气如果够好,一定是眺望美景的绝佳地点,可惜大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这里也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我环顾四周,想找找是否有盆栽的驹草,可怎么也找不到,我有点生气地望向前田先生。
前田先生不说话,伸出食指,指向上方。
我一抬头……
天花板上盛开着不少高山植物,一枝驹草正悠然地端坐于正中。
毫无疑问,那就是仓田学长。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