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不能哭,不能哭,我强忍住泪水,然而半夜里常常不经意间泪流满面,第二天早起,发现枕头已经湿透,双目红肿。我有时想,我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
但是,睡着的时候流泪这种事情,谁都曾有过吧。我没有变得歇斯底里,多亏了和弥。
他也十分期待孩子的降临。我在织袜子的时候,他就笑着对我说,其实我已经想好孩子的名字了。我让他告诉我,他却回答,如果孩子生下来和我预想的相差太大就太丢脸了,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之后,他注意到我的情形,也不大提孩子的话题了,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决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和弥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但只要有休息日,就一定会带我出去玩。看看电影或是去好的酒店,全都是有了孩子就不能去的地方。
这样的二人世界真的已经足够快乐了,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也不错,自然地生活下去,直到新的家庭成员加入到我们中间来,那时再来热烈欢迎吧。
在他的鼓励下,我也不怎么考虑孩子的事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当我们决定搬到一个陌生的小镇生活的时候,心中也有过不安。但是,一想到像夏美那样换了个环境就突然怀上孩子的情况也不少,一丝期待就在我心中萌生了。
门铃响了。是和弥。
我来到玄关迎接,只见他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
“我回来了。”
他说着,伸出双手,手上拿着一束蓝色龙胆花。
“很漂亮的蓝色吧,刚走出车站就把我吸引住了。刚好花店快打烊了,我急忙让他们打包起来的。”
“真的好漂亮。”
我就算不说刚才也差点买了,和弥也一定能理解的,我们看到同样的花,感觉自然也是一样的。
我立刻插进花瓶,装饰在餐桌上。
“喔,可乐饼吗?我刚才就发现了哦。”
我一边往杯子里倒冰啤酒,一边告诉他,刚才就已经和加代先吃过一个了。和弥说着“好吃,好吃”,一转眼就把盘子里的三个可乐饼吃得干干净净。似乎除了可乐饼的美味,和弥还有别的什么开心事。
明明不是什么纪念日,却买了一束花回来,这还是第一次。
“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我趁着给他添饭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和弥放下酒杯,注视着龙胆花,然后把视线转向我。
“我有了新的目标,是值得把至今为止自己的所得全部赌上去的巨大目标。”
工作上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懂,不过一看见和弥那充满干劲的表情中透出的男子气概,我的心中就好像涌上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比如说,月§
今天的课题是龙胆花。在少儿班遭遇了“老掉牙了”的抱怨,不过成人班却听得很认真,和上周的向日葵课题完全相反。
上课要用的花是请金合欢商店街的“山本鲜花店”送来的。我们不作指定,只是低价购入一些当季的花朵。适合孩子的花、适合大人的花、适合女性的花、适合男性的花,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每次的搭配都是绝妙的选择。
我并不是自己立志要成为画家的。学生时代我为高山植物种类备忘而画的一些插图,被一个有名的作家用作《山岳少说》的封面,在众人的追捧声中,我成为了一个插画家,甚至还出过一本画集。
我画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花。我本来就挺喜欢花的,不过也仅仅是看到心仪的,心血来潮画几张而已,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哪怕是同一种花,我也会前后画上不同的颜色和形状。偏要总结出我喜欢玫瑰还是郁金香,那种说法反而对花儿很失礼呢。
而且,同样的花在不同地方遇见,给人的感触也是不同的。我第一次认真登山是横跨八岳【八岳,位于日本长野县茅野市北部蓼科山西麓的白桦湖东南相连的群山峰。】,当时我被驹草的美丽震撼了。那无限接近紫色的粉红,散发出一股高山植物女王的气息。我就是试图再现那种色彩,才走上了绘画的道路。
◇
然而,我为了确认色彩,来到附近植物园观察的时候,才发觉驹草的花原来是那么微小。如果在夜景包围下的高级餐厅里,伴着求婚戒指,又送上一小钵驹草,那该是多么令人惊喜的景象呀,我不禁浮想联翩。
放在公民馆办公室长桌上的那些花,只不过是“课题用花”而已。尽管我一向这么觉得,但每周学生们涌入教室,看到那些花儿之后各自不同的反应,让我觉得教他们画花也饶有兴味。
大家都是随性地上色,我不会过分指导。公民馆开办“花的水彩画教室”,不论你是否擅长绘画,只要喜爱就可以来到这里。每周五,儿童班从下午三点到六点,成人班从傍晚六点半到九点,随时都能来到教室享受绘画的快乐。
我虽然是以讲师身份受雇的,实际上只做些事务性工作。下午两点打开教室作准备,订购画材。另外有很多学生都是为了欣赏绘画而来的,所以还要去寻找展示绘画的场所,做一些营业性工作。
其他日子我就待在家里画些插画,谈不上有多少收入。每周有四天,我还会去金合欢商店街的点心店“梅香堂”打工。
课题用花被一枝枝发到学生们手中。画完的人只要交上画作就可以用报纸把花包起来带回家。在规定时限内没有画完或者中途要离开的人,只要把画纸和花一起带回家,下周交画就行。
学生们全都离开之后,我就开始打扫教室。儿童班被搞得脏兮兮的教室都必须彻底打扫一遍,就算被孩子们叫做“鬼婆婆”也绝不手软。成人班的大人们倒是会整理干净之后再离开。
教室前放着的箩筐里还剩三枝龙胆花。鲜花店服务很周到,每次都会多准备几枝以防万一。我经常带回家让母亲开心一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发牢骚:“偶尔也想看到你带些男朋友送的花回来呢。”
自从我上个月过了二十五岁生日,这样的牢骚已经持续三周了。虽说超过了母亲总是念叨的圣诞蛋糕日【圣诞蛋糕日,文中是指二十五岁生日,如果到了那一天还没有找到男友,“我”就会成为“卖剩下的圣诞蛋糕”。】,但这一切都是看缘分的,真想让她打消催我的念头。
◇
我整理完教室,上完锁,准备把钥匙交给前台。馆长已经回家了,职员前田先生正一脸无聊地翻着杂志。我发觉这个人一向都是这么懒懒散散,看来公民馆的工作还真是清闲。
“收工啦。”我对前田先生说。他单手提着杂志来到柜台前,杂志封面上写着《山岳人》几个字。
这个人也喜欢登山吗?他挽着皱巴巴的衬衫袖子,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臂膀,肌肉发达。看着那青筋尽露的双手,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被他吸引住了。不过,都这么晚了,还是一头刚睡醒时的乱发,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我把钥匙交给他,简单地说了句“告辞了”,就朝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