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准备的谋杀
稽查喜欢揪警察,一般的罪抓路人没油水,可如果是我们,但凡酒驾,马上扒皮,永久离职,为了铁饭碗,没办法,不惜一切也要疏通关系。他递给我一张名片,高君,国华汽修厂总经理。
“这人是谁?”我接过来。
他举食指在我面前晃晃,说:“我保证明天就让你扒皮,以后有困难的话,给这儿打电话。”
他拍拍衣摆,站起来,照着警官证抄下我的姓名、分局,转身让两个稽查带我去测试。我对那一天的印象到此为止。
**2
第二天我应该轮休,昨晚怎么进家门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宿醉未醒,张队的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十点钟他带着稽查高文敲开我房门。开门时我呢子大衣里面只穿了条平角短裤。张队解释本来想通知我的,打过我电话。我翻开手机看看,四个他的未接来电。我笑着说,你随时可以来,然后指着高文讲:“可是这位好像就不方便了。”
高文丝毫没被影响,站在门外出示证件问我是不是欧阳楠。我挡在门前瞪他,说我们昨天不是见过了吗?他点点头,在楼道里跺跺脚。张队摇摇头,让我先开门,放他们进来。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我去换身衣服再回来时,高文已经打开笔记本,问我:“你们家几口人?”
“四个。”
“家庭成员?”
“忘了。”我侧身对张队说,“你饿吗?我去弄点儿吃的。”
“能看一下户口本吗?”
张队挠挠头发,劝我:“配合一下吧。”
我看看张队,又打量着高文。他与我对视,我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一个恳求的眼神?不可能。我低头苦笑说,我找找看。我记着户口本被我妈放进阁楼哪个箱子里了。我做警察后就再没人来我家查过户口,上次用这个还是我和我老婆领证的时候,一年半以前。
翻到后我从楼梯上扔给高文,他接过来吹吹户口本上的灰,打开翻看,向我核对:“王天明是谁?”
“户主。”我回答他。
“上面有写,我问你他是谁。”
“我母亲的丈夫!可以了吧?”
“不好意思。”他说,“你们不是一个姓,我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你也没随我姓。”
我能感觉到张队在偷笑。
高文抬头盯着我说:“我希望你严肃点儿。你的生父状况如何?”
“不知道,好长时间没给我托梦了。”
“死了?”
“我说,”我有点儿生气了,“谁给你的权利,让你问东问西的?”
“纳税人,你的薪水是人民给你的,我有权过问你。”
“真你妈扯淡!”
“家人在家吗?”
“不在,出去玩了。长白山,延吉,他们三个开车去的。”
“你怎么没去?”
“我要上班,这还用问吗?”
他没作反应,问有烟灰缸吗。我说没有。他想想,把烟塞回烟盒。我却给张队一支烟,让他随便弹烟灰。“你有七天年假。”高文打开我的档案,“你完全可以一起去。”
“我不想去,行吗?”我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打听这个有意思吗?”
“没意思,”他说,“我的工作。”
我笑了,我不怪他,他的职责就是站在警察的对立面,也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算了,都不容易,我尽量配合他:“我和我老婆闹离婚,俩老人不希望我们离,就带她出去玩了,也让我静一静。”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说是我同意不离婚,他们才肯回来。”
“所以你就在值班期间酗酒?”
“就昨天一回。”
“喝了多少?”
“一斤,不到两斤,加上五瓶啤酒。”
“酒量够大的,和谁喝的?”
“自己,老板打烊后陪我喝了点儿。”
“你经常在工作时间内酗酒吗?”
“就昨天一回!”
“走个程序,请把你的枪和子弹交出来。”
“这不是走程序的事。”
“好,我就是要下你的枪!可以吗?”
“枪还在,子弹被我妈收走了。”
他审视着我,“被你妈收走了?”
“是收了,她怕我杀人。”
他眯着眼睛看我:“你想杀谁?”
“你不需要知道。”
“我有权调查你。”
“我也在警校读了四年,和你一样的学历。”我要些许反抗了,“杀人犯法,随便想想,想什么都不犯法。”
他使用对讲机,原来楼下还有一伙人。他们上来翻查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高文与我互相盯着不说话,一刻钟后他们空手归来,对他摇摇头。他合上笔记本,抬头问我,“那么,你和你老婆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还没离呢。”
“你们要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操你妈!”
**3
我明白,就算我不骂他,我也当不了警察了。我的罪名是在岗时酗酒和酒后驾车,尤其是,开的还是警车。张队保我,我没上警员法庭,然而一轮又一轮的谈话,局长往下起码十五个领导,一个一个单聊,审嫌疑人也就这个程度了。
内部处理,即日起欧阳楠同志撤销一切职务。一切,可我就他妈一个职务!
我摘掉警徽,脱掉警服,他们还跟我要夏装。我把家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子弹,我把找到的物件连同枪一起还回去。这枪我只开过两次,打死过一个人。那回也是张队争取,将“击中后当场毙命”改为“击中后歹徒继续逃跑,因流血过多而亡”。
星期天我去局里收拾了一下东西,那天人少,其实就我一个。之后我在家睡了三天,每次醒来都是在洗脸刷牙时才想起来,我已经被扒皮了。我要重新考虑婚姻问题和杀人计划。我要以无业的角度再想想,谁会跟我过下半辈子。
星期三,我和张队吃了个饭,他告诉我现在只是停职,他相信我会有机会立功再回来。我说我他妈不干这行了,立个屁功!去公交车抓小偷?还是去火车站找票贩子?回到家里我才想,我不该发这种小脾气,我奔着道歉去的,几年前就是他把我从交警调到他的支队做刑警。我却做成这个样子。
星期四,我整理钱包,找出名片,给那个汽修经理打电话,我以为会有一份新工作。那边沙哑地回应,像是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我以前看《教父》就老在怀疑,这嗓子是不是被砂纸磨过?我学了两个月都学不像。他问我警员编号。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知道。”他说,“找我的都不是了。”
我告诉了他,警号65707。也许这五个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