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准备的谋杀
他瞅瞅陈洁,意思是当讲不当讲。陈洁刚卸下一只,正努力进攻另一只,抬头看看我们俩,问老板洗手间在哪儿,然后提着鞋子一蹦一蹦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想,真是不简单的女人。
老板上了炕,盘腿坐卧对面,吆喝伙计上菜,递给我一支他自己卷的烟,说:“挺好,现在你就是我的偶像。等过个十年八年,那帮小子放出来,我只要想想你,就不会再犹豫了。”
可能是虚荣心作祟,我没承认我是被冤枉的,相反我接受了他的敬意。我劝他搞死带头的就行了,剩下的都蹲了那么久,也扯平了。
“反正我总得一死,我想好了,弄完他们,我去医院带走我老婆,吃顿海鲜,一起抹脖子。”
我掰筷子,一支被我断成十几截,再把它们分成几摞。我赌他到时会软弱,下不了手。人都是这样,懦弱与勇气交替抢夺你的意志。我猛吸一口他的卷烟,这才是男人的烟,我吐着烟对他说:“杀人的感觉不好,我后悔了。不是因为我现在东躲西藏而后悔,而是把一个人从这美好世界抹掉的过程,让我觉着自己太邪恶了。”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瞪大眼睛看着。伙计上菜时我们暂停了一会儿,他问我喝酒不,我说不要,我得清醒。他说我可以躲他店里。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说,不成,他这儿人杂,他得关一阵子店,那样就没问题了。“没事,关就关了,我不缺钱。”
我忙说不用,我还不至于没退路。
他点头,大声嚷嚷:“你要是再不喝酒可真不给面子!”
陈洁洗手回来,双手沾着水甩呀甩的。老板赤脚跳下去让她上来,说他这炕暖和,吃饱喝足,帘子一拉当洞房都够用。陈洁目送他出去,满脸不解:“他很怪耶,装没事要装得这么夸张吗?”
“他是没有你老练。”
“拜托,我是真的无辜。”她见我站起来,仰头问,“你要干吗?”
我站在炕上,找个钉子把吊瓶挂上去。我坐下来,在手背上抹点儿碘酒,将针头递给她:“你来吧,我下不了手。”
“既然你把我想得那么邪恶,你不怕我在药里加胰岛素?”
“邪恶不代表没心眼儿,现在杀我对你没好处。”
她顺着话茬儿反击:“那留着你对我也没好处!我说你哪儿来的陈词滥调啊,黑社会电影看多了吧?”
居然批评我幼稚!我没应声,看她扎针,刚进去有点儿回血,她调松螺旋,逐渐正常。她接着很久以前的话题说:“我没跟他看过电影。”
“那只是个比喻。”
“比喻什么?”
“比喻你跟李凯很亲密,看不看电影不重要。”
“我也没跟他上过床。”
“那也不重要,你只需要暗示他,他有这个机会,就足够牵着他走了。”
“我干吗要牵着他?”
“让他成为你的人,让他继续留在哈尔滨为你卖命,让他带我去见卢放,拿回你要的东西。”
“卢放卢放,你提几次了,到底什么意思?”
“要我讲那么明白吗?”我直视她,“卢放手里有东西要给欧阳桐,欧阳桐意外死了。我和他是双胞胎,你想让我代他去拿。”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跟你直说?我是欧阳桐的老婆,我跟你去不是更可信?”
“不是,你想待在幕后,继续当你那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要不是李凯死了,你晚上都不会出现,你得说你要开会、唱歌、打麻将,然后让李凯来安排我。现在想想,晚上我给你电话时,你还问我是哪位,你真可怕。”我吃口酸菜,味道还是那么正,“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重要,或是很有价值。欧阳桐死了对你有好处,因为他活着你拿不到。”
“哦,照你这么说,是我杀了他呗。”
“你没杀他,出事那天你和我在一起,而且你和我差点儿……”我指的是差点儿上床,但没说下去,我真希望这些没发生过,“那样的话就得拖到天亮。要是你计划杀他,不会在我家耗时间。”
“那正好啊,我拖住你,让李凯去杀他。”
“也不会,一是你知道我要动手,再就是你想弄死他,也得等他从卢放那儿拿到东西再说。”
“哇哦,”她松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判我谋杀呢,欧阳警察。那我什么罪呢?啊,你早上来骚扰我,我通知李凯了,对不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老公死了,杀他的凶手越狱出来找到我,我这时候不倚靠他生前的兄弟,难道让我倚靠你?”
“嗑儿不是这么唠的,高文不可能没告诉你匕首的事,你知道不是我干的。”
“所以你越狱出来摇身一变,又变回警察了?真神奇。这样你把凶手找出来,带回去替你洗罪。”
“我洗不了罪了,我也不会把他带上法庭,我要动私刑。”
“什么是私刑?等一下,我百科一下。”她双手打键盘的样子,“私刑,最早指奴隶主对所属奴隶的惩罚,19世纪美国南方尤为普遍,多数奴隶因此丧命,间接导致南北战争的爆发。”
“对吗?”
“不对,但显得很对。”
我摇摇头,将我正用的筷子掰断,说:“你太聪明了,你比谁都危险。”
“为什么?因为我懂私刑?”
我很难忍住不笑,摇头说:“不是,而是你表面的状态和你内心完全不是一个人,一般人没法对你设防。连我都是,我察觉出李凯是你的人,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那是你不确定,你试探我的反应来加强你的判断,是我被你绕进去了,好不好?”
“那接着来,我说,你听,我们把那天还原一下,大年三十夜里我送你回家,你通知李凯,去欧阳桐那儿把证件拿来,可能随便跟欧阳桐编个什么理由。这个不难办,他们那么多年兄弟了。两个小时以后我到了那里,然后,砰!什么都没了,对吧?”
“反正都是你想的。你说对就对喽。”
“不是,很多我不知道,比如,李凯过去的时候,欧阳桐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不说话,低头吃菜,仿佛杀猪菜真的不错。这是种反抗,专属她这种女人的反抗。我急了,追问她是不是。她瞟我一眼,能看出对我的不屑。我放下筷子,双手摊桌上,表示恭顺。
“你想得好复杂,把我想得也好复杂。”她说,“那天上楼后,欧阳桐没开机,我当然不愿意去茶馆,我打电话给李凯,让他去看看,把欧阳桐拉走,离开茶馆。因为什么?因为你要带着你的硝化甘油来了。然后呢,人没领出来,李凯留了个心眼儿,把那些证件、车钥匙顺手带出来了。”
“他那时已经死了?”
“当然死了!被捅了好几刀!”她筷子敲打着碗嚷道,“你知道我大过年的半夜三点接到这电话是什么感觉吗?电话里说你老公死了,你还没来得及离婚的老公,你现在是寡妇了。除夕夜啊,我一直哭到天亮,你让我怎能不怀疑你?有这么巧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