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病
「你……在这里做什麽?」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算听到了,大概也认不出来。
少女的嘴角越来越弯,眼睛却睁的圆亮,平稳吐出字句:「那你呢?老师。」
当下拂过脑中的画面是重击心仪对象的发狂少女,我一时说不出话,爱婕一如既往拾起掉落的话头,笑语閒话:「不过老师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必须来的!」
渐次增急的语音与台前旋律巧妙结合,爬过後颈的战栗逼出我口中的话:「别再办家家酒了!不管考卷上的故事来自哪里,你没有必要把它们实现。」
缓缓地,爱婕摇头,笑容依旧──不,是益发盛放。
「我已经被附身了……不只是我……」
我几乎想要移开视线,避开她拗直的眼睛,我勉强自己迎向她,但试图在幽灵的气息中挣扎的词语只出现喃喃的:「别闹了……」
「老师,你为什麽从来没有收回改好的考卷?」爱婕话锋一转,她的眼睛还带著笑,嘴角还微微上扬,但瞳中的光芒在这个阴黄的後台上宛若针尖。
「我为什麽……成绩都已经登记好了,没有理由再收一次考卷。」我想我知道自己结巴的原因,但我不想去想。
「没有理由吗?」爱婕笑眯了眼,「随便一个藉口都好,只要老师一声令下,我们都得把考卷交回去,然後你就可以驱散幽灵,找到你的代罪羔羊。」
我一直都知道,有绝对的方法可以找到写下故事的人,原子笔写下的一笔一划不会不著痕迹地消失,但这就像是监视录影机、基因鉴定或任何推理小说中的犯规存在。
「你也希望幽灵存在吧?」
「住……」我没能喊出来就硬生生停下,少女无暇的笑颜丝毫没有因为横亘其上的我挡住灯光而蒙上阴影。
「老师……」
柔声轻语进入耳朵时,满身燥热霎时冰冷,我发现自己手中紧握著谱架。
「……你感觉到幽灵附身了吗?」
管风琴不知何时停了,後台一片沉静,只有她游丝般的细语:「第三个故事也实现了,我是『她』,你是『你』,故事中从未现身的视点这一回也看著我们。」
我数著自己的呼吸声,四下之後,才能放下谱架。
「她就在看台上,最初的幽灵。」
暴雨般的掌声延扫整个礼堂,指定曲结束了,下一个上场的班级即将进入後台准备,我站直身子,退後两步。
「什麽都没有实现,你还活著,明天还是要来上学,一个月後还是要学测。」尽管全速转身,仍还来得及看到爱婕瞬间崩败的脸,而我头也不回地推开边门,同时丢下最後一句:「幽灵从来就没有存在。」
在二年五班的自选曲响起时,看台阴影之下的我急急走向礼堂後方,通往二楼的阶梯口。
作家的话:
各位一起走到这边的朋友大家好!
一年已经进入後四分之一,有没有把握最後的时光完成想要做的事呢?
这一年我想要完成的是第一次让小说穿上衣服出外见人(?)
但准备好嫁衣也得有个归宿,因此开了调查招亲(?)
详情:《八月病》出本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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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提醒: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是否能顺利成形还在未定之天
☆、终章·八月逝日篇(1)
圣诞节到了,或者说毫无存在感的行宪纪念日,也许是前一晚班际竞赛发泄了少女们的情绪,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早上,和羊女中弥漫的节庆气息不比昨夜,三年级休息半日的小考卷土重来,埋头一个上午之间,连校园仅存的残妆都被一、二年级的全校大扫除收拾得一乾二净。
走在午休中静悄无声的走廊,举目所及与一直以来的每个中午一模一样,也许差别的只有我不断飘回漆黑看台上的思绪,想起来都还有听不清旋律的管风琴嗡嗡声。
那个舞台的後方,所有观众都看不到之处,真的曾经发生过什麽事件?一双眼睛写下的东西经过心与时光,或许真实已经很远了,我不能相信「自白」,所以来到这扇从来不曾开启的门。
暗棕红的双开木门十分沉重,但门轴无声无息,开门同时浅黄灯光自动亮起,我踏入室内鲜红绒毯,环顾四周玻璃书橱──这是包藏和羊女中一百一十三年历史的校史室,就在钟楼的正下方。
婉伶姊曾经提起过,她回到母校服务已经五年,除非故事正好发生在去年,那时的二年级如今也还在学中,我想毕业纪念册是最好的线索来源,如果说有一个二年级生失踪直到毕业,那麽正值易感年纪的同学们会在纪念册中如何对待她呢?
我以为区区四本毕业纪念册不会是个工程,但还是花了整个午休时间翻遍,差点赶不及第五节课,然而四本纪念册共四十四个班级都没有发现异状。
到底有多少真实如同婉伶姊所言暧昧不明,前两个故事中都有出现的钟楼就是个谎言,长年深锁的钟楼不可能有学生上去,模仿犯方爱婕也只能在楼梯尽头放音乐充数,这样一来把第三个故事也视为幻想似乎十分合理,但就因为我相信我们到头来都只是平凡无奇的人类,才更觉得一切必定有个源头──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不论到底是什麽。
我依然觉得关键是第三个故事,假使故事中的凶杀案部分是真的,便会在大众媒体留下痕迹,只是在事件确切年分都不能确定的状态下,根本无从调查。这样全无头绪的状态持续了近五十小时,直到我某次下课回到办公室的路上,脑中突然浮出一个念头。
「谁说那双眼睛是个老师呢?」
我在心中重复一遍这句话,「你」是学生,因为她在上课中发呆、摺纸飞机,「她」是学生,因为她在「你」的眼中都是穿著学生制服,而那双记录下她们的眼睛──如果那就是婉伶姊的话──她不只是个老师,也曾经是和羊女中的学生。
思绪转到这里时,我不知何时停下的双脚起跑,经过无数侧目和连连失礼,连校史室的大木门都没能提供充足的负向加速度,直冲到玻璃柜前才止下步伐。
视线扫过玻璃内侧精装硬皮上的数字,我脑中同时出现婉伶姊或浅笑、或缓步,以及随著马尾摇曳的背影,目测年龄二十八上下,以资历来说至少大我三届,往上找到第三本,我在十三年前的三年四班看到规矩学生头下熟悉的眉目,大头照虽是僵硬的笑容,我发酸的眼睛总是在上面寻到看惯的温柔神色,有种超龄的错觉。
再下一本,我发现三年五班的角落有张格格不入的生活照。那个年代的毕业纪念册还没有那麽多采多姿,活动照片搭配搞笑解说固然不可或缺,至少搭配姓名的大头照部分都还规规矩矩,唯独那张是个坐在花圃边笑得灿烂的女孩,身上是我分不清时髦与否的便服长裤,长发垂在小脸的一边。
这是「她」吗?对照考卷上的特徵描述确实不无相似之处,我记下她的名字「黄若诗」。
阖上书册时窗外暮色已黄,校史室厚重木门关上,置身在走廊隐隐喧闹,我一时想不起自己所在的时空,不知该往左、往右?往上、往下?然後一阵嗡嗡声浮过耳边,接著就是响亮的下课钟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