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尽头,深水之下
醒来的时候,天居然还没有亮,但天空中已经有了一轮明月,将驾驶室照的十分通透,一阵口干舌燥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我一把推开驾驶室的铁门,跳下车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的干呕起来,几分钟的难受过去后,我才恢复了正常的神志,摸回驾驶室时,月光从车窗中洒下,正照在副驾驶的位置,刚才醒来时太仓促,没有注意,现在一看不由一惊。
吴一宏不见了。
我忙回身来到车厢,去检查那里的设备,还好一件未少。驾驶室内副驾驶的座位上空空如也,皮质的座位稍显鼓胀,说明吴宏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是他早就已经醒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驾驶室。不知这小子为什么不辞而别,我十分担心,一方面因为刚才吴宏说过那些莫名的“东西”还在跟着我们,另一方面也因为吴宏离开时带走了枪械,现在我身无长物,如果有什么状况十分危险。不过设备原封未动,我也毫发未损,这显然不是歹徒的做法,本来应该因此放心店,然而刚才的遭遇之后,这反而让我更加担心。说实话,现在我宁可碰上几个歹徒,也不愿在这深山之中与那些神鬼莫测的异物打交道。
我从来没有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山风徐徐吹过,我不断地在驾驶室中张望,希望看到吴宏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远方月光照到的一段小路上,一个瘦高的黑影正慢慢向我走来,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但行走的样子却让我的心揪了起来,晃晃悠悠全然不似吴宏稳健的步伐,并且似乎有着一条细长的右肢,十分怪异。
我一下在驾驶室里坐直了身子,眼看着那黑影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已经慢慢推开驾驶室的门,顺手抄起一个扳手,准备一有情况就先发制人,脑子里一股热血冲得太阳穴生疼:妈的,大不了老子拼上一条命,管你是什么东西!
一双牛眼让我长舒一口大气,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了吴宏疲惫的脸。
我正暗笑自己的时候,吴宏已经走到我面前,蓬头垢面的样子十分的狼狈,手里拿着一柄木杆,难怪看上去如此奇怪。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显然体力已经接近透支,看着我质疑的眼神,他只是摆摆手,扶着轮胎坐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我忙把车上的军用水壶拿来,他一把抓过“咕嘟嘟”喝了足足两分钟,然后一抹嘴巴,大喊:“唉,真他娘的累!”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条腿伸直,抹了抹脸上的灰尘,略带笑意的说:“你睡醒了?刚才我看你睡得香,也没叫你,自己就去了,嘿嘿!”
我心里有些感动,这就是同志的感情了,吴宏定然是去刚才我们逃离的地方一探究竟了,我不由心生敬佩,果然是胆大心细。估计是料到回到旗杆掉下的地方非常危险,所以故意将我留在这里自己上路,不然将我叫醒乘车过去要省力的多,何况还多个人照应。想必他也考虑到物资在我车上,不敢拿国家的东西冒险。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平常的想法,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别说是累点,为了保护国家财产我们搭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况且吴宏还是个军人。
我忍不住问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又回去干什么?”
谁料,吴宏听到这话似乎比我还要吃惊,他愣愣地盯着我问:“你说啥?回去,回哪里去?”
这下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昨晚离开的地方,难道不是?不然你能累得死狗一样?”
吴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你误会了,好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我回哪去干啥?我去前面探路了。”
原来我白感动了,我比吴宏还尴尬,面上却只好不动声色,只是不解地问他:“你叫醒我一起开车去多省力,这又是何必呢?”
吴宏叹口气:“你走错路了,还是省点油吧,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你自己去看看地图,我们路线错多了。”
经他一提醒,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一路狂奔时哪里记得走什么路线?我几乎没有勇气继续想下去,只好把话题扯开:“那你这杆子哪来的?干什么用?”
吴宏清了清喉咙,说:“昨晚我一醒过来就感觉到不对,和地图怎么也对不上,急的要命,也没来得及叫醒你就下车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准备探探情况,说不定能够碰上个把人问问路什么的,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真的让我碰上一个人。”
我有些着急,打断他的话急忙问:“人呢,在哪?问没问清楚路该这么走?”
吴宏闻言眼神突然黯淡下来,顿了顿说:“谁知道遇上这个人,还不如没有碰到。”
歇了一口气,吴宏继续说:“因为路上只有月光,我又不摸头绪,所以路十分难走,跌跌撞撞走了很久,鬼影子都没有碰到一个。我都有点后悔了,突然发现在前方路中央仰面躺着一个人,我忙上前查看,他身体还算壮硕,但人事不省,脸色涨红,双眼紧闭,浑身冰凉。我差点以为他已经死掉了。看情形伤势不轻,我马上查看伤势,谁知道找遍全身却没有发现哪里有伤口,当时我还有力气,就搀扶着他想返回这里,谁料这人身体特别重,按说我的身体也算结实,居然背他走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在路边,一路又走了回来,就这样还把我累个半死。”然后他挥挥手中的木杆,“这是当时发现他紧握在手中的,我好容易抽出来做个拐杖,不然可够我受的。”
我听了叹一口气,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刚走出山路又碰上一个病号,我扶了吴宏一把:“没办法了,走走看吧,不管怎样既然有人,前面应该不会有问题。”
吴宏却慢悠悠地说:“看这人的情形,前面难保没有问题。”
我没有理他,有问题怎么了?有问题也得救人。一把搂住吴宏的右臂,我搀扶着他钻进驾驶室,吴宏坐定后,仍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没从刚才的疲惫中缓过劲来。我就有些瞧不起他,还军人呢,泥捏的一样,扛个人就累成这样?
想归想,我其实很佩服他的胆色,经过刚才的事情后,仍然敢于一个人在这荒山之中蹒跚独行,他也算是条汉子了。
我发动汽车,扭头问闭目养神的吴宏:“说吧,怎么走?人在哪个方向?”
吴宏睁开眼,右手一指前方:“前面那个小路口右转,小心点开,黑得很。”
时代不同了。当年我和吴宏对于是否去救人这个问题上压根没有异议,甚至没有动过继续赶路、避开这个倒霉的路人的念头。作为身强力壮的两个年轻人,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值得我们羞愧。虽然吴宏不痛不痒地发了句牢骚,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个人是非救不可的,这是面对自己良心起码的责任感。当然那时也没有“碰瓷”一说。
汽车慢慢地行进,我对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仍心有余悸,生怕半空中又掉下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砸个正着,速度始终开不上去。吴宏力气恢复了些,他拍拍军装上的尘土,叹口气说:“不是我偷懒,那人真沉。我从没见过活人这么重的。好歹我也算是坚强的革命战士,有一把子力气,就这样背到离这里二里地的地方也实在是不行了,死沉死沉的,像是……”吴宏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话咽了回去,闭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