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林火一直烧了五天四夜。第五天的夜晚,正当所有人筋疲力竭、绝望无助时,一场暴雨从天而降。
比琉卡站在冰冷的雨幕中,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他的双手因为连续几天不断打水而红肿起泡,腿也又酸又痛,看到大雨浇灌下的火焰慢慢熄灭,通红的天空也逐渐暗淡,心中却只有说不出的疲惫。
“这是女神的神迹啊。”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比琉卡转头望去,透过重重雨幕,只见一个同样满身尘埃的角尔人在感叹。
“神迹……”比琉卡自言自语。这是神迹吗?如果是的话,女神为什么不早一点降下大雨扑灭火势?为什么每次都得等到绝望时才能盼来转机?这五天来,他看到的是每一个靠伐木生活的角尔人在为自己的生存之地拼尽全力,从惊慌失措到绝望无助,最后一切努力却全归功于看不见的神灵。
他抬起手臂擦去满脸雨水,九骨也回来了,同样一身尘土狼狈不堪。港口的旅店中还有他们的悬赏令,但灾难近在眼前,没人再去关心陌生人的来历。
酒馆里挤满救火归来的伐木工,虽然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身心俱疲,但暴雨给了他们宽慰和信心,因此推杯换盏的气氛依旧热烈。
比琉卡特意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狂风呼啸下的窗户根本关不严,巨大的雨滴砸在木桌上,带来焦土和灰烬的气味。
女招待端来热汤、面包和熏肉,比琉卡听着人们谈论猜测起火的原因,期待暴雨多下几天,好彻底将火浇灭。
“幸好烧得最厉害的地方离伐木场很远,要不然我们就得去更深的树林里砍树了。”一个面色幽黑的男人低声叹气。他的同伴也是个粗壮的伐木工,留着乌黑的须发,是典型的角尔人的长相。
“听说起火点是传说中巨树遗迹的方向,可惜谁也没有去过。”
“不是没有人去,是去过的人都没回来。”
“巨树遗迹可是远古巨兽的栖息地,是受女神庇佑的地方,怎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火灾?”伐木工忧虑地说,“这该不会就是末日降临的前兆吧。”
比琉卡不由自主地向桌子对面的九骨望去,他担心话题转向末日预言,难免牵扯到“聆王”和悬赏令。九骨明白他的担忧,安抚似地向他回以温和的微笑。
“啊,希望古都神殿的祭司快点找到聆听神谕的人,我不想被天火烧死。”
“还有几个月,怕死的话现在动身去幽地还来得及。故事里不是说,几千年前末日降临时逃到北方幽地的人都活下来成了远古先贤吗?”
“我老婆快生了,怎么能这个时候带着她出远门。”
比琉卡撕开面包沾着热汤吃,就算他不想听,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还是不断传到耳中。
真想快点和九骨一起离开这里到没人的地方去。他忍不住想。
这时,有个人踩着不太稳当的步子走过来。比琉卡没来得及抬头,就看到一只粗糙的大手把一张发黄的纸按在桌子上。
砰一声,震得木碗里的热汤洒得满桌都是。
“喂,你们是外地来的,有没有见过聆王?”
比琉卡大胆地朝他望了一眼,语调冷漠又不快地回答:“没有,我们也在找。就算见过,难道会免费告诉你吗?”
那家伙大概喝醉了,瞥了一眼他和九骨包裹着的武器后又摇晃着走开,去另一桌“打听”聆王的消息。
比琉卡继续吃面包,九骨的目光却追随那人来到邻桌的几个酒客身上。
第102章 雨中之战
佣兵、赏金猎手、流浪武士和强盗有时很难分辨。
这几个坐在圆桌旁的人就让九骨感到奇怪。背对着他的家伙身材高大,背影宽阔,穿一身陈旧的黑铁鳞皮衫,好几处鳞片已经掉了,剩下的依旧像鱼鳞一样幽黑发亮。
两边的人有的瘦弱矮小,有的苍老憔悴,还有一个坐着时一条腿伸得笔直,显然身有残疾,唯独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不一样。
这两人不像旅途中随处可见的佣兵和流浪者,尽管他们也穿着佣兵爱穿的甲胄、配着剑,可是脸庞干净光滑,神情肃然,没有那些习惯闹事的家伙日积月累而存在的痞气和粗鲁。
他们既不像本地人,也不是来角尔做生意的木料商。一般来说,追逐赏金的人大多聚集在科雷利特、兰里、东洲,像角尔这么偏僻的地方极少有像样的佣兵猎手。
这一桌人并未参与救火,和酒馆中狼狈的伐木工人相比显得格外干净体面。酒鬼把悬赏令拍在他们桌上时,只有瘸腿的人看了一眼,很快也挥手赶他走开。
到处都有人做着靠聆王赚一千金王的白日梦,可这几天,角尔人最关心还是赖以生存的树林和被大火毁损的木材。
九骨打量邻桌时,比琉卡飞快地吃完了面包和汤,把剩下的熏肉用纸包好。
他们原本打算在港口的旅店住一晚,但酒馆里诡谲的气氛不得不让人提高警惕。从巨树遗迹回来的途中九骨留意到有几个角尔人的小村落,其中一个离港口不远。这几天很难有愿意冒狂风暴雨出海的船,找个远离人群的落脚点比旅店更安全。
深夜来临,酒馆里的人渐渐稀少,有人结伴冒雨回家,有的就在木桌上睡着了。
那一桌古怪的佣兵也已离开,九骨就此和比琉卡一起走出酒馆大门。门外雨势丝毫不减,两人穿上斗篷,拉起兜帽,刚跨出一步就被小石子似的雨点打得浑身湿透。
萤火和灰檀木被大雨惊扰,在马厩中发出不安的嘶鸣,比琉卡耐心安抚了好一阵才得以骑上马背。费雷里拉港的夜晚远没有东洲热闹,但夜色中各种形状的窗格透出的黄色光芒却一样温馨。
比琉卡已经不会留恋那些光,和九骨在一起时,跳动的篝火是他最喜欢的光芒。
九骨骑着萤火,沿港口北侧的小路往林间小村跑去,平坦的石板路让马蹄声格外响亮,可在暴雨中也显得微不足道。跑了一阵,九骨回头审视身后,比琉卡无奈地摇头表示雨声太大,听不出是否有人跟踪。
难道是他多心吗?
那一桌人的行为虽然并没有可疑之处,却也不能就此放松警惕。九骨松开包裹着血泪之一的布,让武器保持随时能拔出的状态。
远处出现了村落的轮廓,正当他们穿越一小片矮树林的时候,前方冒出几个骑马的身影。
暴雨把人影浇得模模糊糊,九骨却依旧能看出中间那个骑手身上的鳞甲。他立刻伸手握住长刀,比琉卡则在他身后举起弓箭。没有人说话,彼此心照不宣——对方显然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同样明白这些家伙为何而来。
穿黑鳞甲的人先一步策马冲向九骨。他的剑向比琉卡一指,似乎在告诉同伴那就是聆王。
“归你了,索恩。”
九骨目光一转,看到有个黑影朝比琉卡奔去。此刻黑皮衫已来到面前,剑光闪烁下,九骨低头躲避。一支羽箭从两人之间穿过,还未命中就被暴雨击落在泥地上。
大雨令箭手的箭都打了折扣,比琉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暴雨。第二支羽箭射出后,他决定放弃弓箭,改用长剑战斗。对于自己射向黑影的箭,比琉卡颇有自信,觉得即使不能击中目标,至少能阻挡对方飞扑而来的势头。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道剑光从黑影的侧面亮起,把半空中的羽箭斩落在地。
比琉卡大吃一惊。
他只见过九骨在战斗中徒手抓住飞来的箭矢,可那是九骨。除了九骨之外,他从没想过还有其他人能一剑劈落急射而去的箭。尤其是在如此漆黑的雨夜,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准确地将他竭尽全力的一箭中途击落。
比琉卡不敢犹豫,收弓拔剑,应对随之而来的攻击。
“当”一声响,进攻比想象的还猛烈。比琉卡只觉得右手一阵麻木,几天前在树海深处受伤的伤口又裂开了。即便他卯足力气也无法阻挡对方压到般的攻势,最后不得不放开缰绳以双手握剑的姿势抵抗。角力之下,比琉卡看清了雨幕后对手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高挺的鼻梁、明亮的眼睛,浓密的卷发虽然被暴雨淋得湿透却也不显得狼狈。这个人似乎和九骨差不年纪,剑术也十分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