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他或许真是聆王,或许不是。”梭伦说,“就现在而言,聆王不过是个孩子。年轻健康、危险又冲动,只是个普通男孩罢了。”
听到对方说自己普通,比琉卡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有多少人把他当成救世主,就有多少人把他视为悬赏的猎物。在这些东躲西藏、不断被围追堵截的日子里,除了九骨,没有人认为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有悲喜、有爱恨。人们看待他的目光更像是一件工具、一个救赎的信号,甚至一袋金币。
梭伦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女神的使者,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呢?不会是有人在撒谎吧。”
九骨不为所动,对方的话虽动听,可动机却不清不楚。
“既然你们不是为赏金,也不为信仰,为什么要和刚才那些家伙一起不远千里追到角尔?”
“我刚才说了,我想亲眼见见聆王,所以就算是利用了腥红兄弟会的人吧。虽然有些歉意,不过刚才也救了派特一命,希望他能受到女神眷顾,不会失血太多死去。”
看到九骨依然警惕的模样,国王陛下悠闲地喝下杯中酒说:“这是来自东洲猎岛的上等葡萄酒啊。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去过东洲。当时是坐船去,那艘很大的帆船桅杆高得看不到顶。虽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我对海上各领地的商船可是了如指掌。几天前,我们坐船登陆角尔时,还看到好几艘来自东洲、兰里、罗南和科雷利特的船只,上面都挂着绣了纹章的旗帜。”
他问:“你们想搭船离开角尔?没准我能找到船。”
这正是九骨和比琉卡眼下优先需要考虑的事,既然腥红兄弟会的佣兵能找到他们,派特和他的同伴也能继续把消息传出去,很快就会有更多人蜂拥而至。角尔虽然地域辽阔,但大部分土地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只要守住港口,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这样的暴风雨,几乎不可能有船出航,如果索恩能找到愿意冒险的船只,未尝不是件好事。
比琉卡忍不住问:“你真的能办到吗?”
“相信我,再大的风浪都有人愿意出海,而且那些挂着纹章的帆船为领主服务,航期可都是有规矩的,明天早上一定有船离港。”
“你要如何说服领主们的帆船允许我们搭乘?”
“很简单,只要知道几个家族中大人物的名字,再捏造一些紧急的假消息就行了。等船长放飞信鸟再收到回信,我们早就到了陆上了。”
布兰修法说:“我看到港口有三朵银色浪花的图尔恩家族,还有紫玫瑰与蛇蝎图案的伊凡林奇家族,两个家族都是国王忠实的臣属,与我侍奉过的主人也有十分深厚的家族联系。”
“你是骑士?”比琉卡心想,不无可能,他看起来确实不像寻常佣兵,可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流落到和佣兵为伍?
“曾经是。”布兰修法不慌不忙地回答。
梭伦笑着说:“现在也是啊,只要有匹听话的马,谁都敢说自己是骑士。就这样,布兰去安排船只,我们做好出航的准备。去港口的时候得小心避开派特的同伴,毕竟腥红兄弟会是个耳目众多、到处都有密探和眼线的组织,今后离开角尔到了别的地方也得多加留意。”
这是一次冒险。
九骨心想,等上了船后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无处可逃,比在陆地上抓人更容易。然而比琉卡愿意付出信任,如果他们真有异心,刚才就能把“聆王”带走坐船离开,不必多此一举。
比起冒险,九骨更不愿意让比琉卡失去对他人的信任。
希望你们没有欺骗他,要不然就得血洗长船了。
九骨握着血泪之一,望着给自己倒酒的梭伦。
“你的眼神好吓人啊,别担心。保镖大人,来跟我一起喝杯酒吧,甜得很哦。让我们安心等着天亮登船,离开这个泥泞的地方吧。”
第106章 伤药
这支古怪的商队不急不缓地前进。
说它古怪是因为虽然马车装满货物,伙计安心赶车,两边还有好几个保镖看护,但却看不到有商人模样的货主。然而不管多惹人觊觎,真正敢在野外起歹念动手的强盗少之又少,毕竟一车看来并不十分昂贵值钱的绸缎布料由三个保镖看守,似乎不太值得冒险去抢夺。
珀利温骑着自己的马儿走在最前面,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则落在马车后方。
天气晴好,骄阳被树荫遮挡,行走在林荫小道上格外清凉。
赫路弥斯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珀利温遵守了承诺,按照原定路线前往罗南的石湾城。这家伙既不急躁也不浮夸,虽然外表有些不修边幅,内心却十分细腻。每到一个旅店,珀利温都会提醒伙计安顿车马、看管货物,自己则去安排食宿、打听前路的情况。
赫路弥斯有时会觉得这个因为雇主身遭意外拿不到剩余酬金的保镖在悉心照顾他和夏路尔。他们之间明明毫无关系,珀利温也没有照顾他们的义务,可一切却又十分自然,仿佛他们本来就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和同伴。
赫路弥斯不断提醒自己不可松懈,时刻观察珀利温的动向,生怕他抵达城镇时悄悄去奴隶市场把他们卖个好价钱。可珀利温每次都只去买食物和酒,偶尔一两次路过妓院受到门外姑娘的邀请进去了一小会儿。
他和大多数佣兵差不多,或者应该说和其他佣兵比起来比较折中,不是坏人也算不上人品高洁、纤尘不染。
疑虑和忧心一天天消减,赫路弥斯渐渐地也会在赶路时和珀利温闲聊。他尽可能避开有关神殿、女神、末世预言和聆王的话题,以免珀利温从沉默不语的夏路尔身上产生无尽联想。不过,珀利温似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象,对随处可见的聆王悬赏也视而不见,只有在酒馆里的歌手讲故事时才会听上几句。
有一天,队伍在野外休憩,赫路弥斯悄悄带着夏路尔去河边洗脸,丝绒面具虽然柔软轻薄,可是整天戴在脸上依然闷热。夏路尔烧伤的皮肤无法出汗,赫路弥斯就用清凉的河水慢慢替他擦洗。每次洗脸,他都会把夏路尔的伤口多看一遍,记住这是为他而受的伤。今天不同的是,当他轻轻抚摸那些伤痕时,珀利温刚巧到河边饮马。
赫路弥斯慌忙替夏路尔戴上面具,可珀利温还是看到了面具下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脸庞。
“哦,你们在洗脸啊。”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又走开了。
赫路弥斯放下没多久的心又重新悬起来。
他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好奇也可能为将来埋下祸患。赫路弥斯立刻动起了离开的念头,可是去哪里呢?他和夏路尔有马,珀利温也有,佣兵追上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一旦离开这支队伍,又会回到几个月前如履薄冰般的境况。
休息过后,重新启程。
赫路弥斯心神不宁,珀利温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如往常地和伙计罗米边走边聊。赫路弥斯故意放慢步伐,好让罗米赶车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于是当晚离城镇还有好一段距离,只能在郊外的树林里过夜。
如果珀利温有什么坏心,在空旷的野外或许还有机会奋力逃跑,就算被追上也有搏斗求生的可能。而在城镇中,只要珀利温和伙计联合起来声称他们是逃走的奴隶,再想脱身就晚了。
罗米安顿好车马,珀利温已经升起火堆,把行李中的面包和肉食拿出来烤热。通常这时赫路弥斯会去打水,不过今天小溪近在咫尺,他匆匆而去把水囊装满立刻返回。
回来时,赫路弥斯看到珀利温坐在夏路尔身旁对他说话。
“是烧伤的,多疼啊。”珀利温说,“我看了都觉得疼。”
赫路弥斯吃了一惊,只见夏路尔拿着根细细的木枝在泥地上划动。
他们竟然真的在聊天。
从第一次在神殿中和夏路尔见面以来,这个沉静的少年除了自己和神殿骑士外没和任何人交流过,更不用说和他人独处闲聊了。赫路弥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背后的树下,看夏路尔写的字。
现在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