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哈伦满心以为只要吓唬一下,这个在曾经的乌有者中显得格外乖巧听话的孩子就会立刻害怕地承认罪行,祈求女神原谅以避免落入罪民渊薮的惩罚。可他失望了,夏路尔俨然像个高明的剑客,不但精于防守,还懂得适时出击。
这一回合较量,哈伦丝毫没占到上风。忽然,他想起关在地牢里的赫路弥斯。那个不起眼的小祭司,一辈子都生活在寂寂无名的小神殿,量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蛊惑神之子背叛女神。多半夏路尔说的是实话,可那个家伙竟然真的照办,难道聆听者的话高过女神本身吗?不,要是夏路尔撒谎说这是女神的旨意,没准就可以骗过对方。
无论如何,哈伦找不到一个理由是赫路弥斯指使夏路尔脱离骑士队私自出逃。他无法想象一个自幼虔诚的祭司只是偷偷摸了一下女神的雕像就动摇了信仰,也想不到这颗怀疑的种子如何在一次又一次毫无回应的祈祷下生根发芽,日渐枝繁叶茂。
不过哈伦能想到的是夏路尔和小祭司一起逃亡了这么久,以两个毫无能力自保的人来说,他们之间或多或少会产生依赖和信任。祭司是轻抚人心、解读神秘的神职者,哈伦敏锐地窥视到藏在少年内心深处的隐秘,他已经决定牺牲自己换取对方减轻罪行,不过这样的演技在聆者导师面前未免太稚嫩了。
“夏路尔,你想不想见赫路弥斯?”
短短一霎,哈伦看到少年动摇了,虽是极其轻微的震动也已足够。他满意地又问了一次:“你想不想见他?只要认错,我可以让他来见你一次。”
夏路尔想见赫路弥斯,见面会有好处,他想告诉赫路弥斯如何对哈伦撒谎,如何把错误都推到自己身上,这样他们中才可能有一个人活下去。赫路弥斯对古都神殿并不重要,背叛女神的乌有者才是开了罪恶的先例。
要不要先服软答应?
夏路尔只犹豫了片刻,想见赫路弥斯的心意如此强烈,让他难以抵挡诱惑,可很快他又明白这是哈伦的诡计,是神殿想达成目的的手段。
无论他回答是与否,都会踏入陷阱。
最后夏路尔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
——让他和我一起死吧,这样在罪民渊薮里还能有人继续照顾我。
第140章 羁绊与诅咒
赫路弥斯的双腿渐渐失去知觉。
这么多天,他早已领教了幽地的寒冷,可没想到穿上金属甲胄的感受比躺在地牢里更痛苦。他的膝盖仿佛和冰冷的护腿冻结在一起,每走一步的疼痛都仿佛要把皮肤撕裂。
以前他一定会哭出来,那时他还是柔弱的花草经不起风雪摧折,现在他是石头,有的只是麻木和冷硬。
因为寒冷,他受过伤的小腿阵阵锥心刺痛,然而走在身旁的九骨给了他坚持的勇气。
这个人比我忍受着更大的痛苦,甚至是死亡威胁。他要去救比琉卡,而我,我得找到夏路尔。
赫路弥斯的担心也像幽地寒风般冷冽,不知道他们把夏路尔关在哪。他相信九骨一定可以救出比琉卡,可夏路尔必须靠自己去救。
“他被关在赎罪之间,分开时我听到有人这么说,要把背叛者送去神前反省。”
“我知道在哪,就是前面那座塔楼,你们想带他走就得快点动手。”塞洛斯说,“救了比琉卡之后必须头也不回地逃出幽地。”
不知怎么回事,赫路弥斯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想放把火将整个古都神殿烧成灰烬。什么神殿骑士、神选祭司、女神,一切都毁灭就好了。他想看那些自以为神圣圣洁的家伙们在火海中沉沦,甚至希望末日早点来临,到时他一定可以笑着迎接同归于尽的时刻。
“先救夏路尔。”九骨说。
“那里有人在。”赫路弥斯望着塞洛斯所指的塔楼说,“窗户里有灯光,只有夏路尔的话不用点灯。”
塞洛斯说:“等人走了,先干掉守卫。两个一起干掉,尸体拖进塔里,到时候你们代替守卫在外面看守,我进去找人。”
“我去找。”赫路弥斯说。
“你?”
塞洛斯最厌烦不能战斗的弱者,不只是老人、妇女和孩子,那些用不了几回合就败下阵的家伙同样令人厌恶。他不愿保护别人是因为曾经数度濒死的时刻从没有人向他伸出过援手,也没有人保护他度过难关。
是珠岛改变了一切,把他从一个不情不愿的护送者变成可靠的守护者。
一想到珠岛,塞洛斯掩藏在头盔下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小鸟在等他回去,他要把好消息带给珠岛,最好还能带些礼物。
“好吧,我们干掉守卫,你去找那个小鬼。你和他比较熟,这样还能减少解释起来的麻烦。”塞洛斯说,“我也不想和小乌有者打交道。”
赫路弥斯欲言又止,这个语调冷酷的陌生人让他害怕,但对方又确实救了自己和九骨,显然不是敌人。赫路弥斯不喜欢他叫夏路尔小乌有者和小鬼,却也无法在眼下如此险恶的境况下惹恼他。
塞洛斯远远观察塔楼,这些日子他已将古都神殿摸得一清二楚,细心留意每一队骑士管辖和巡视的区域,贝利洛斯只是骑士小队的队长,职责有限,无法靠近看管聆王的高塔。塞洛斯有心替换一个职权更高的人物,却碍于风险而作罢。
终于,赫路弥斯等到石窗内的灯光熄灭,意味着里面需要光亮的人已离开。塞洛斯则看见门外的守卫换了两个,应该是轮换的时间到了。
“你对付右边那个行吗?”塞洛斯问九骨,后者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忍痛而发出的喘息越来越沉重。
“可以。”九骨冷静地回答。他很清楚面对两个守卫,只有同时行动才能做到悄无声息。
塞洛斯叮嘱赫路弥斯不要碍事,得到无声地默认后,三人向塔楼笔直走去。
守卫没有防备,一支三人巡逻小队在聆听仪式前加强戒备并无可疑之处。
塞洛斯紧握腰间的匕首,赫路弥斯看不出他有准备杀人的紧张情绪,越靠近目标反而越显得从容不迫。他应该杀过很多人,奇怪的是弥漫在他身上的杀意却很淡薄,仿佛一把凶器已被擦拭干净,又蒙上一层轻柔的薄纱。
赫路弥斯提醒自己不该走神,他们和两名守卫已近在咫尺,对方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视。塞洛斯经过左边的守卫时,突然回身掩住对方口鼻,准确无误地一刀从下颌刺入。守卫没出声就死了,九骨以同样方法制服对手,可惜他的力量还未恢复,被对方挣扎的手臂猛撞一下,只能强忍疼痛,等塞洛斯过来帮忙。
看到两个守卫瞬息间死在眼前,赫路弥斯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之感。就在这里,在古都神殿,甚至可说就在女神脚下,两个虔诚的人被杀,女神既没有庇佑他们,也没有对杀人者降下惩罚。他平静地帮忙把尸体搬进塔楼藏好,塞洛斯抬脚拨弄厚雪把洒在地上的血掩盖起来。
“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别的守卫。”塞洛斯把擦干的匕首递给赫路弥斯,问他要不要。
赫路弥斯摇了摇头,他已经放弃用刀剑杀人的念头,人各有天赋不该强求。
塔楼内部一片漆黑,仿佛这就是乌有者的世界。赫路弥斯伸手去摸,墙面冰冷,脚下的台阶似乎无限伸展着通往未知之地。
他怕黑、怕疼、怕冷、怕脏、怕狗、怕死尸,害怕的东西不计其数,这些可怕之物在离开纳鲁斯神殿的旅途中全都经历了一遍,现在他满心想的只有夏路尔在上面,得快一点找到他。
“老实说,你的伤到底怎么样?”塞洛斯扶着剑,学守卫的模样站在门边。
“快死的时候都没这么痛。”九骨回答。他受过最重的伤是在狼息谷,在无名之主的利爪下。
“依我看你现在就离死不远。”
“上次是有狼一族的誓约救了我,虽然疼但伤好得很快。”
“你的刀呢?”
“不知道。”
“听说那是有狼一族的骨头,弄丢了怎么办?”
“不知道,你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