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我?”
“无名之主给了你什么?”
“它给我鸟族的血脉,要我永远守护巨树遗迹。”
九骨有些讶异地问:“那你也是鸟族了?”
“当然不是。”塞洛斯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知道誓约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我,我的血也还是普通人的血,不会发出珠岛那样的乐音,可自从听到无名之主的声音后我也能听懂他的心声了。”
这一点让他十分受用。
“无名之主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你认为那是羁绊也好,是诅咒也好,我觉得无所谓。”塞洛斯说,“只要能守着珠岛,什么誓约我都不介意,所以这里的事得尽快解决,好让我早点回去。”
“谢谢你。”九骨说,此后他再没有对塞洛斯说过任何感谢的话。
赫路弥斯来到阶梯尽头,手指碰到沉重的铁门。门竟然没有上锁,是为了显示女神的宽容吗?背叛者理应自承其罪,逃走只会触怒神灵,受更严厉的惩罚。
他内心忐忑,已经无心嘲笑神殿的虚伪,也再经不起失望。
“夏路尔……”
一阵铁链响动,赫路弥斯激动地推开门,早就听到他脚步声的人影迎面扑来。他伸手迎接,对方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这是无言的重逢,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
几天不见,赫路弥斯觉得怀中的少年更消瘦了。他轻轻抚摸夏路尔的头发和面颊,夏路尔把头靠在他手掌上。
如此亲昵,像梦中的情景。
这一次无论生死,谁也不能再将他们分开。
第141章 初鸣与仪式
塞洛斯用匕首撬开夏路尔的镣铐,间隙不由自主地偷看他一眼。
小乌有者。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面对眼前这个残缺的少年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塞洛斯一直把乌有者当怪物看待,认为他们会认出有鸟一族给珠岛带来麻烦。乌有者没有面容,一身漆黑,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没有情感,没有欲望,甚至没有感觉,杀了他们和砍树并无区别。
可是不戴面具的夏路尔与其他乌有者截然不同,打开镣铐时,塞洛斯甚至能察觉对方在向他致谢。难道我也像聆王一样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吗?
这种古怪的感觉直到赫路弥斯打破沉默才慢慢消散。
“夏路尔想要乌有者的衣服和面具。”
聪明,他本来就是乌有者,对这里又了如指掌,乌有者该干什么,该去哪里这个小家伙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从神殿骑士的围守中救出比琉卡,战斗就无可避免。塞洛斯认为眼下的情况不该带着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一起冒险,如果他们能先逃出幽地就再好不过。
“去哪里能找到衣服面具?”
夏路尔指点他仆从工作的地方,所有衣物、盔甲和武器都在那里清洗保养。
“我去取。”塞洛斯说,“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夜已深,整个神殿都如临大敌般地等待天亮初鸣的一刻,此时反而陷入一种黎明前诡异的寂静,连忙碌的仆人和侍从也都停止工作,衬托得雪花静静飘落融化的声音格外清晰。
塞洛斯很快取回一件乌有者的黑袍和一个擦拭得十分干净的面具。赫路弥斯替夏路尔换上黑袍,双手捧着面具时有短短一霎的犹豫。他知道这只是为了逃走而做的权宜之计,可夏路尔好不容易摆脱了乌有者的阴影,现在又要重新穿上黑袍戴起面具,一种命中注定在所难逃的无奈油然而生。
赫路弥斯短暂一时的犹豫没能瞒过夏路尔,少年从他手中接过面具,十分熟练地戴在脸上。赫路弥斯喜爱的男孩不见了,站在面前的俨然是个没有情感没有个性的乌有者。
他害怕地轻声呼唤:“夏路尔。”
少年握住他戴着手套的双手,安慰他自己还在,没有因为再次穿起乌有者的衣服而化作虚无。
“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塞洛斯提醒他们,“我们还得去救人,小……”
九骨接过他尚未说出口的“乌有者”说道:“夏路尔在你去找衣服的时候给我画了前往先民之喉的地图,我们可以从朝圣者独行的小路悄悄上去。”
夏路尔告诉他每一个乌有者都曾有过神前聆听,只是谁也没听到神殿祭司想要的神谕。为了尽可能保持寂静,聆听仪式上不会有太多护卫,那将是救人最好的时机。
“你先带赫路弥斯往东走,下山的路和港口应该已经被封锁,我们救了比琉卡就往怒风山脉的方向逃离神殿。不要硬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夏路尔,到时你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对吗?”
九骨说这番话时用尽力气,伤势不容乐观,可他还在尽力别人考虑,还要去面对生死未卜的救援。
“你和比琉卡都要保重,我们……会在前面等你。”赫路弥斯说。
九骨点头答应,赫路弥斯明白,如果他们无法赶来那就意味着死亡和终结。如果连聆王也死了,他和夏路尔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九骨是不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赫路弥斯不愿多想,硬起心肠走到门边,夏路尔却停留了片刻。九骨伸手在他尚未戴上兜帽的头顶摸了摸,夏路尔的头发好柔软,和比琉卡一样是属于年轻人光滑漂亮的头发。
“比琉卡会去找你,到时你们可以去树林里玩。如果你和赫路弥斯愿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旅行。”
夏路尔听话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着赫路弥斯离去。
“你真的认为他们能顺利逃走吗?那个小……家伙还好,小祭司……”
“赫路弥斯。”
“他的意志似乎不太坚定。”
“对他来说这趟旅途太艰难了。”九骨没有过多评价,对于赫路弥斯、对于夏路尔,对于这一路而来的许许多多人,他都很难简单地评价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部分,所有人都在艰难求生。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女神脚下的高塔,遥远的雪山顶端已有了灰蓝的迹象,预示着不久之后神之初鸣即将到来。
比琉卡也在遥望那一抹微弱的亮光。不得不说,神像塑造得极其完美,每一天,初升的日光都会将女神优美的轮廓镀上一层神圣的金光。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比琉卡没有看到朝阳升起的壮美景色,天蒙蒙亮的一刻,一队神殿骑士整齐地站在门外,每个人都身披刺绣着羽翼的披风,头戴黑羽头盔,甲胄闪亮簇新,手边扶着精美的长剑。随后进来的是穿纯白法袍的布雷查诺,神选祭司将棕黑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地来到聆王面前。
神殿骑士上前打开镣铐,仆从拿来新衣物,一件雪白轻柔的长袍,袖子和下摆镶着银丝,裁剪也十分得体,仿佛是这段时间特地为“聆王”赶制而成。
丝袍这么薄,穿去外面一定很冷,但比琉卡的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费耶萨答应他让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都出席聆听仪式,无论真假,只要走出这道门对他而言就是机会。他得先摆脱束缚,免得逃跑途中碍事。比琉卡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九骨一定会有所行动,他必须做好接应的准备。
换好衣服,一名神殿骑士上前重新要替他戴上铁铐,比琉卡将双手藏在袖子里说:“女神愿意自己的孩子像个罪人一样去倾听神谕吗?”
神殿骑士没有对此发表看法的权力,于是回过头去望着布雷查诺。
“女神希望虔诚的子民都能自由行事,就像生命本身一样,来去自在,不受拘束。但我们祭司、聆听者、神殿骑士和你——神之子应为众生的自由而舍弃自我,这是教义中最重要的一节。”
“我想通了,布雷查诺大人。”比琉卡说,“既然女神赋予我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么解救众生就是我应尽的义务,我不该逃避命运的指引,将诸多人的性命置于不顾。我愿意在朝圣者与信徒们的注视下听取神谕和先贤的遗言。人们总不会希望一个镣铐加身的聆王去拯救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