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决明,决明,”星临将两个字反复念,“这名字真够烂的,中药里难以根除的杂草野草,跟别人争东西是一把好手,令尊令堂给你起这个名字可真是妙,是不是早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勘破你现在会是这副恶心模样?”
寒决明眯着眼看他,眼眸血光里怒意滔天。
星临耐心中夹着同情,“同是中药,苏木就不一样了,哪会暗含贬义。看来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你。”
寒决明抬手抹掉眼皮上的血,“说得真好,您也是被我兄长那人性光辉照耀过的可怜人吧?你有我了解他吗?他对你的那么一点点好,转头就能送别人,你倒好,感恩戴德地在这开始替他鸣不平了哈哈哈哈!”
星临笑意转冷,“感不感恩不知道,看你不顺眼倒是确实。最后问你个问题,扶木为什么会手脚齐断、单眼被挖之后掉落悬崖?”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亲爱的哥哥,他是个蠢货啊。”寒决明笑眯眯道,“他胆敢违逆父母之命,违背民众之意,反对向残沙城开战的决议,我看他是脑子不清醒了,那时候寻沧国刚刚覆灭,各大势力谁不忙着抢地盘!他还一味地带着那么一小撮人力求主和,一时间看他不顺眼,想铲除他的人多了去了。他可是栖鸿发扬光大路上的绊脚石。”
星临道:“哦,所以呢?所以那时候你就算杀了他,也是众望所归?”
寒决明舔舔破裂的唇角,露出个快意的笑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人着实不少。”
一阵巨大的疲惫感潮水般侵袭了星临,他几乎绷不住挺直的脊背,“那你……为什么要斩断他的四肢?”
寒决明道:“因为我生来便没有双腿。”
“同一个娘胎,一模一样的脸,一样出身,”寒决明以讥讽遮盖恨意,“凭什么我生来就矮他一截?我说的是各种意义上的。”
“那你有想过吗?他力求主和,可能是为了残沙城的偃术,能让你看起宛若常人。”星临神色倦恹,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然他一个出身栖鸿的天之骄子,怎会平白无故地对敌对势力的工艺产生兴趣。”
闻言,寒决明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我知道!可谁稀罕!!!谁稀罕他的施舍!”
“你不稀罕?”星临抬眼,“我要是你,我早去死了。活着丢人现眼。你以为你取代兄长坐在庄主之位,就能掩盖你是个废物的事实吗?”他刻意把废物二字咬得很重,如同在提醒寒决明一般。
寒决明叫道:“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更永远、永远都比不过他。”星临怜悯得很认真,“你什么都不是。”
寒决明气急怒极,一把冰晶匕首在掌中终于凝了半成品,迅雷之势戳向星临胸口。
星临空手握住匕刃,“你不仅缺胳膊少腿,脑子也比不上你哥,废物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你说什么?!给我闭嘴。”寒决明竭尽全力。
蓝血渗出指缝,星临面无表情,“废。物。你永远都比不上他,活该一辈子活在他的影子里走不出去。”
星临一拳打在寒决明受伤的那只眼上,倦恹之中毫无预兆的一记攻击,鲜血飞溅时寒决明痛得松了手,星临拖着他,一手将他摁在了墙上。
那柄剔透的半成匕首在他指间转过半圈,匕柄入了掌心,握紧。
星临漠然道:“好恶心。你今日顺利坐上了庄主之位,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窃贼。自己做不到的事,还要靠别人的愚蠢行径来成就自己,蠢上加蠢,栖鸿山庄你来做主,才是真的要完了。”
举起匕首的时候,星临宛如被抽离走了所有情绪,寒决明在大骂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人类始终对自相残杀情有独钟,亲如骨血反而成了最大仇人,善意成了斩断自己手脚的利器。短短一生中热望可笑,追求毫无价值,乱世中一席避雨棚苟且偷生,天赋惊才绝艳,最后却死得白费。
他永远都不要成为人类。
第98章 打火
寒决明口中不间断的话语成了满地滚动的字句,宛如星临行凶现场的独特背景,星临神色冷静到阴森,内里愤怒嘈杂尖叫,沸反盈天。
只想一刀下去,划破扶木往事里的一条血脓。
寒决明预感死亡将至一般,费力回过头来,棕黑眼睛的温润色彩定在星临面上。
“星临。”
寒决明开口唤星临名字。
那样呆滞的轻语,和扶木最后一次唤星临时如出一辙。恍惚间是地底的死别。那濒死的奄奄一息,寒决明血色染半面,与回忆旧伤里,扶木的临死一眼渐渐重合。
星临向下猛刺的手倏地在空中一滞。
“星临,你知道吗?”寒决明残了一只眼,与星临的不可忆重合得愈发一丝不差。
“我派人去刺杀他,从未成功过,要不是你,他就不会被叶述安误杀。”寒决明道,“我那福大命大的哥哥,傍上云三公子的大腿不放,缩在他的羽翼下险象环生了多少次!最后却是因你而死啊!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哈哈哈!我谢来谢去,最该谢的,是你的出现!”
星临手指开始轻微痉挛,神经质一般的频率。
“要不是你,我怎会这般称心如意!星临!谢谢你!!”寒决明越说笑得越开心,越开心越精神,失血带来的虚弱一扫而空,“你杀了我啊。你杀完我的兄长就来杀我,你多厉害多了不起。”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席话,字字诛心。
寒决明在轻念“杀了我”时,有那样极短的一瞬,星临如同看见扶木在控诉自己。
那源自心的抖颤将天生艺术品撼动出一丝裂痕,真情滞涩零件运转,高举的匕首在阳光中融化,刃尖一滴冰水落下,打在寒决明血肉模糊的眼窝。
这极短的一刹,却有绝对的凝滞。
那无形的攻击就是趁这时袭来的。
无声无息而至,星临只觉一阵翻覆天地的锐利疼痛从腕际陡然传来,冰晶匕首掉落在地,手腕伤口深可见骨,湛蓝奔涌而出。
而那一记攻击掠过无痕,在割伤星临之后,只无端狂乱了薄雪与红梅。
那是一阵风。
被凝练成极薄极快的无形风刃,里面夹杂着灼热剧烈的血腥气,浓到星临呼吸一窒。
剧痛中,他立刻后撤半圈,揪起寒决明挡在自己身前。
下一刻,寒决明面前,锋利剑尖隔着一丝距离急停,犹有鲜红血液堪堪滴落。
星临在寒决明身后露出小半张脸,已经惨白,他死死盯着面前人,“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吗?”
叶述安按着腹部伤口,青衫氤氲血迹,淡声道:“这有什么办法?你不就是想逼得我这样吗?我若是再有所保留,恐怕你能将我与寒庄主一齐毙命于此。”
“你怎么过来的?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快?”那一刃风将星临的神经也削薄,疼痛呼啸里心在战栗,“叶述安,你的烈虹到底是什么?御风吗?”
寒决明夹在两人之间,丝毫没有做肉盾的恐惧,扁扁嘴道:“完喽。”
叶述安飞快看了寒决明一眼,对星临的问话沉默不答,只一剑刺去。
这一剑角度极其刁钻,速度也快到惊人,与叶述安平日里的剑术不可同日而语。
与此同时,无形风刃四面八方向星临包裹袭来,势要将这机械怪物剔刮出金属原形。
星临带着寒决明,心神不宁中每一记攻击都只是险险躲过。
在这个世界的交锋,他常常以极快速度占据绝对优势,而叶述安此刻的迅疾,与他相比,竟丝毫不逊色。
情况非常糟糕。
生死之际星临却无心抵抗。
风刃攻击密不透风,围困得星临毫无转圜余地,每一次躲避都要以一处伤痕来换,他敷衍着自己的安危,不间断的破损痛意也覆盖不了他的震惊。
一个疑惑围困着他,比风刃更让他窒息。
星临将已成为累赘的寒决明一把推向叶述安,“你隐瞒他人,说自己没有烈虹能力,你为什么费力掩藏你能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