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星临大睁着眼,后退两步,转身,迅疾离去。
曲折迷幻的廊道,远望他快成一道黑烟,锋利的轮廓也转瞬即逝。
第99章 献祭
星临一瞬也不停,速度提到极致时,能源疯狂消耗,所有景象都如同被一股巨力钳制,向他身后拖拽,拽到模糊而残留拖痕。一切都走了形。
渐渐地,耳畔冷风撕掠,叶述安操控的风在匿迹,兵戈声远去。
踏出寒镜神迹时阳光正好,光明盛大,将星临致盲了十米距离,刺痛的玫瑰暗色中他仍脚步不停。
他目睹人心千丝万缕,全部捋不顺,心绪喧嚣至巅峰,拥挤人群撞进眼睛,世界反而纯净起来,此刻想要的只一件事——
他要找到那抹白,回到云灼身边去,坦白全世界时也望进他眼底。
浸染衣物的蓝血在星临到达高塔之时蒸发殆尽。
塔中无人,只一位看门人留守,见一道黑影闪过,便急急地追上去。
星临在窗前站定,房间里残留着云灼的气息,石阶转回,大堂里天冬清早泡下的茶水已经凉透,婆婆的轮椅在室外走廊上留下轨迹,雪面上两道辙痕,伴着流萤的脚印远去。
“小公子,你这么早便回来了?”
星临收回远望窗外的目光,转头看向背后。
他面上蓝血已经不见,眉间凌厉杀意却残余,吓得高塔的看门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年轻的看门人打了个磕巴,“您怎、怎么了?”
星临后知后觉地敛了神色,勉强笑笑,“没什么,塔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您忘记了吗?”看门人道,“今日是新庄主的继任大典,就在那落寒城巅的祭坛,那里,在这就能瞧见。”他指向窗外,手指虚浮着点在远处山之巅。
星临顺着望去,绵延雪山连成柔软层叠的线,阳光融化在恒古雪冠之上,亮堂地滑落在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上,那片黑在不断涌动,逆流的长河一般,自下而上地向着山顶流去。那是前去继任大典观礼的人群。
“那位云公子走前说,大典最迟日暮时分结束,他们天黑之前便会回来。”看门人战战兢兢,将话语原封不动转述,“说要是您提早回来了,便在此地耐心等候。”
“我不能等,”星临握紧窗框,“我要去继任大典。”
眸中寒光灼灼,他身后,窗外,有苍鹰展翅,穿破惊风,留一道滑翔的痕迹目空一切。
落寒城常年落雪,倚山而建,城池建筑的架构错综复杂,有走不完的曲折石阶,踩不完的雪,覆着一层白的折叠蜿蜒直上天际,穿过犬牙差互的灰冷屋檐,抬眼可窥见山巅祭坛的一角圆润轮廓。
若是踩完了那石阶也未曾脚滑丧命,那便可一睹那山巅祭坛的全貌——
——镂刻着神秘符文的灰石冷硬,铺陈成圆面,嵌在终年积雪中的巨大灰圆盘,冰晶圆柱于其上星罗棋布,晶莹的冰面浮雕线条凸起,刻画着古老的神鬼传说,线条粗狂、獠牙狰狞的鬼怪被降魔大师刺倒在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哀求得丑且可笑。
今日正午,数不清的人头在这山顶上簇拥。
有绑着彩带头巾的人列队击鼓,号角长吹,祭祀的前奏准备。
声势浩大,响彻天地,雪都在击鼓声浪中沸腾起来,致使人们不得不扯着嗓子交谈。
“这次的祭祀仪式会不会有些太隆重了!前几年的祭祀也没这么大的排场吧!”
“庄主继任嘛!再说了,最近蓝血妖邪肆虐人间,都说烈虹又要卷土重来,刚好借继任仪式祭天,请求庇护,要我看啊,这次祭天再隆重也不为过!”
这么一说,有人便也想起了最近愈演愈烈的传言,不禁皱眉厌恶道:“天杀的偃人,我现在看见蓝血就又恶心又害怕。”
“我也是,一群脑子不好的,自己去死不就好了,还祸害别人。”
“听说这次确实是因为烈虹!杀鹿宰狼可是费了一番功夫,都是以求天佑栖鸿,免受烈虹降灾,听说城西雪原的满地狼血都冻成红冰呐。”
有人对喧哗交谈不以为然,“心诚才会被庇佑,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知道长个嘴叭叭地说,要是吵到神仙,头一个倒霉就是你。”
身旁人一听就恼了,立刻阴阳怪气地回击,“哇,你这么咒别人,那我也祝今晚蓝血妖邪到你家敲门。”
“你说什么?!”
“怎么了?不是你先多管闲事的吗?!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住老子这张嘴吗?”
两人在本就拥挤的人群中推搡起来,站立不稳又跺到其他人的脚,一声痛叫之后牵连出一拳,小范围的动乱中,一位黑衣客轻巧擦过挥拳人的肩,糟乱人群中一片无声黑影,在摩肩擦踵的缝隙中流畅穿梭。
围守内层的侍卫严密层叠,黑衣客足踏人群边缘,靠近祭坛时被截住。
“站住!”侍卫横刀而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侍卫身后,祭坛周边,狼与鹿的头颅高悬于冰柱之上,带血的狼牙与残缺的鹿角,扩散的瞳孔与冻住的死亡,贵宾在两侧冰柱旁入座,侍卫带刀,锋利兵刃围成一层无形威压,隔绝喧闹人群与栖鸿邀来观礼的大人物们。
狼首高悬,澄黄色的瞳仁失去光彩,俯瞰一切。
灰石席上,有白衣人执扇而坐,万千嘈杂里的唯一沉静,一切喧嚣碰到了他,都自觉绕道而行。
人群边缘,那黑衣客抬眼露了个笑,礼貌但敷衍,甚至透出一股隐约不耐,如画脸孔初看是天真无畏,细看是邪性粲然。
“日沉阁,星临。”
声音不大,却喧哗止沸。
周遭争吵的众人蓦地噤若寒蝉,目光都遮遮掩掩朝那处去。
众人有所耳闻,收容司一场爆炸震天,城头火光中一道锋利黑影,活埋囚犯性命无数,也亲眼目睹,日沉阁入落寒城中,神秘尸首频频出现,少年杀手恶名初显,好奇与忌惮,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单薄肩头。
星临好似全无所觉,任他们窥探。
侍卫闻言,面色郑重,撤刀放行,出列一人,毕恭毕敬为他指路。
星临走得很快,衣袂翻飞着于坐席中穿梭时,打量他的目光仍未止息,换了高人一等的身份,视线也像是有了重量,仍或明或暗。
他先被一只手牵住衣角,他顿下脚步,看见婆婆在轮椅上半转过身冲他笑,和蔼的弧度过了头,在一个笑里返老还童,攥紧衣角不要他走。
“你来啦,快过来坐吧。”婆婆拍拍身侧软垫。
众人口中天杀的偃人,由于是在日沉阁身旁,反而显得尤为合理而可敬,无人敢多言一句。
天冬与流萤坐在一旁,看见星临皆几分诧异。
天冬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
“结束后再解释给你们听。”星临打断她。
他人形之下有话语万千,一路带风疾奔至此,在腹腔中颠簸再沤烂,步伐容不得半分凝滞。
可紧攥他衣角的手仍不放,反而更紧了几分,骨瓷盘中一颗晶莹冻梨配一把银质小刀,被婆婆推到桌案边缘,指给星临。
关切不合时宜,星临没那个心情,摇摇头转身欲走。
孩童般的执拗也不合时宜,婆婆另一只手急急挥动,阻止星临的离开,冬装繁琐,衣袖空荡时牵连着银刀刀柄,那道锋利的银光在桌案边缘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刀尖向下的凌厉,眼见着就要扎进婆婆的脚上。
星临此刻躯体反应快于大脑,飞快蹲身下去接住了那柄银光,刀刃短小,一瞬之间竟是握进了掌心,下坠的趋势被掌心骤起的锐痛取代。
手指围圈的狭小阴影里,掌心已经见了血,湛蓝色的,一行虫蚁咬噬的麻痒感缓慢下滑。
霎时间,星临陡地感觉身上无数道窥伺目光重若千斤。
僵硬着,维持着半空不空的拳。力度收紧,则刀刃切入皮肤,湛蓝渗出指缝,力度放松,银质小刀将掉落在地,当啷一声,寒光上沾着湛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