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调剂,但第一指挥[星际] 下
岳子恒走在前边,他敲了敲培养皿的玻璃舱壁。
闷响声在走廊里反复回荡,林逾趁机张望,发现灰尘铺满的地面上,除了他们的脚印,还有另外的一行脚印或深或浅走向了长廊两侧的房间。
每间房都有脚印。
就像旅者经历冒险,终于返回自己的家乡,然而物是人非,只剩下仓皇无措的他在四周漫行。
——这些脚印,或许就是来自奥布里。
“奥布里大人。”岳子恒出声呼唤,他还抬手拍了拍那张女人的侧脸,“嘿,奥布里大人,醒醒,看看是谁来了。”
岳子恒多半是有点私心在的。
如果这具躯壳里此刻还是弗洛西,借他一百个胆子估计也不能拍弗洛西的脸。
但弗洛西已经利用“寄生”去到了顶层区,现在的身体里只剩下奥布里孤零零的灵魂。
岳子恒拍打过他的脸,神色便透露出些许怜悯:“奥布里大人,我带来了你最想见的人。”
奥布里终于撑开眼睑,淡漠地抬头打量他们。
他本能地想要召来轻风,替他拂开林逾披散的长发,但试图打了打响指,四下却没有任何变化。
“啊。”奥布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我又忘了,真是的。”
接着他看向林逾:“唔。你已经解决掉凯瑟琳他们了啊,75-176。”
第182章 怀友如故-4
“你们有谁知道,「宽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宽容」总是不在岗位,要是被集团发现了,我们也要被连坐吧。”
“所以,只能帮他打掩护咯?”
三人半是懊恼半是玩笑的交谈传进少年耳廓,随着阅览室外门锁当啷作响的声音,立刻从墙角窜起,缩到门边呼唤:“你们可算来了,快帮我开开门!”
门外三人静了片刻,随后发出不客气的嘲笑。
但出于对同事的关怀,他们还是打开了阅览室的门锁,幸灾乐祸看着「宽容」一脸挫败的表情。
「慷慨」首先开口:“谁把你关进阅览室的?”
「宽容」的眼神飘了一瞬,答:“我自己。”
余下二人冷笑着没有插话,但脸上都写满怀疑。
「宽容」抓抓头发,转移话题道:“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先去查寝。”
“不用我们陪你吗?”
“当然不用,我的孩子们都很乖的。”
“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节制」凉凉地拆穿他的谎言:“可别试图包庇‘小山羊派’啊,你已经因为类似事故死了几百次,每次都带着地下区的潮气回来,很烦人的。”
「宽容」表情一滞,偏头干咳两声:“什么包庇?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每代都有那么一小撮想逃出福利院的刺儿头,但为什么每次最先被袭击的都是你?你该好好反思一下。”
“……哎呀,我还是听不懂呢。”
「宽容」哈哈笑着,眼见就要挪出众人的视野。
再没有人阻止他,三人的表情各有差异,或担忧、或不满、或迷茫,但「宽容」知道,同事们最终会浅尝辄止地回避这个话题。
虽然都是在福利院工作的同事,而且诞生于相同的技术,履行着相似的使命,但他们的性格和追求都存在着极大差异。
就如集团赐予他们的代号一样,「宽容」是众多护理员里唯一一个总被院民整蛊也鲜少发怒的存在。
在其他人看来,「宽容」显得尤其的好欺负。
尽管他拥有强势的元素异能,但从未对任何人展现出攻击的意图。
「宽容」的为人就像风一样轻飘飘的,不断因失职而被重塑的躯体往返于地下区和地上区之间,越发的神出鬼没。
“别的都无所谓,但明天要送到一批新的院民,集团也会派人来监督,你最好把你辖区里那几个不懂事的好好敲打一下。”
“‘不懂事’是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辖区里甚至有人在偷偷取名字了,这可是严重违反院规的。”
“唔。”
顶着「节制」锐利的眼神,「宽容」终于败下阵来:“只是取个名字而已……”
这回连「勤奋」也不能坐视了:“哥,这可不只是一个名字的问题。我们的目标是培养出团结一致的人类,你都忘了吗?”
“啊——”「宽容」仰头长叹,却问,“难道你们不想拥有自己的名字吗?”
三人微怔,良久才听见「宽容」重复了一遍:“你们不想有名字吗?「忠诚」、「谦逊」和「温和」都有可以用于人类社会名字,难道你们不想要吗?”
「慷慨」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糊涂话?他们的工作需要参与到人类社会,我们又不需要。”
“可是,名字的话,我还挺想要的。”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从多年的同事嘴里听到了这种话。
他们名为同事,实际也是朝夕共处的家人,可即使知道「宽容」平时工作就不靠谱,也没想过他还能出格到这种地步。
「宽容」的身材本就偏矮小,与其说是护理员,有时候也很容易和普通院民混淆在一起。
被栗色微卷的发丝衬托,那张精致的少年面庞更显幼态,三人几乎一瞬间怀疑起他是被坏心眼的院民冒名顶替了。
但「宽容」对他们如临大敌的架势浑若未觉,自顾自说:“如果要给自己取名,我想叫‘奥布里’。”
三人:“……”
奥布里眨眨眼,忽而一笑:“哎呀,这样一来我也违规了呢。”
他苦恼地用手指蜷起发丝,看向自己被集团设定的弟弟「勤奋」:“你们要检举我吗?”
“所以说,你们也是想要名字的吧?”
风能捎去他的声音,也能把世间万籁送到奥布里的耳际。
奥布里听过凯瑟琳深夜穿行的高跟鞋脚步;
听过马丁将拳头擂在桌上,指骨都咔咔作响;
听过维拉妮卡呼出烟圈时夹带的叹息。
他们无数次从生到死、死而复生,永恒地生活在这栋福利院里。
职责被写作代号,刻进他们的骨髓,每一个细胞都会记住与生俱来的使命。
但只有奥布里还听见每个人的焦虑,听见每个人的迷茫,听见每个人都在偷偷窥探窗外的风景。
他甚至听见所谓「小山羊派」的秘密会谈。
然而奥布里只会一笑置之。
「宽容」的由头使他心安理得放弃追责,他包庇着那些孩子,同时包庇着数十年来内心滋长的阴暗。
他感到莫名的侥幸和窃喜。
窃喜自己能保持如此微妙的中立。
“你们要检举我吗?”
他们是福利院腐朽后生长的亡灵。
受困此地,盘桓不去。
因福利院而生,也因福利院而死。
他们竭尽心力给院民编织着美好干净的“社会”,如此美梦笼罩着院民,也笼罩着他们。
奥布里有时会感到好奇,好奇其他三人在扑杀「小山羊派」时,究竟是出于纯粹的职责,还是偶尔也会夹带轻微的嫉妒。
至少他是很嫉妒这些孩子的。
嫉妒他们居然真的和人类无异。
嫉妒他们还有心力讨论逃离福利院的可能。
嫉妒他们不用带着记忆循环往复,每一次睁眼,都能迎来全新的人生。
“我最想见你。因为我想说,即使没有风,我也能听到。”奥布里轻轻一笑,对林逾说,“我听到凯瑟琳对你的赞叹,听到马丁挥拳时破风的声音,听到维拉妮卡的炮火……砰,现在只剩下我了,对不对?”
林逾没有回答。
他安静地看着奥布里,此时奥布里栖居在弗洛西艳丽的躯壳,但从神态里就是能窥出奥布里独有的从容。
那是历经数十载岁月沉淀,无数次生死更迭才淬炼出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