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四周府兵相顾片刻后,还是选择听从四皇子的命令,如潮水般乌泱泱地退到了钟戎身后。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画轮车,乔希玉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姐夫为何拦我!你方才分明也看见了,那小贱种爬的坡便是直直通向了这里,除了丞相的车驾外,他还可能逃到哪里去!?”
钟戎面色也不太好看,只负着手望着那四起的滚滚车尘,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
四驾兽首画轮车的车厢于一人来说宽敞舒适,于两人而言便相对拥挤了些。
张鄜将碧绿的帘幢掩上,沉静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厢中角落上。
只见一人抱着膝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也不知是从哪个山坡上滚了一遭,凌乱的衣裳上尽是些枯枝残叶,连那腰间的玉金束带都松垮地掉了下来。
——不是方才钟戎与乔希玉找寻的十三殿下又是谁?
十三殿下的发髻散了,红抹额也歪歪斜斜地横在脸上,整个人躲在角落里,落魄得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兽。
“殿下是如何识得本府车驾的?”
“你可知即使是皇室宗亲,贸然闯入臣子车舆也有违礼教?”
张鄜声色冰冷,字里行间亦是毫不容情,显然带了警告的意思。
只见角落里那对肩膀蝶翼般的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无声地沉了下去。
“谅在你年纪尚轻,这次我便不再追究,但我不希望有下次。不管殿下与那乔希玉发生了何等争执,都不该意气用事,出手伤人。”
“这段时日殿下遣人往张府送的礼我已让陈仪送还回去,还望殿下你勿要将心思放在此等投机取巧之事上。”
“另外,朝廷间已有关乎你我的风言风语,我虽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但不代表这些蜚语可以永无休止地大肆流传,日后还望殿下适可而止,自珍自……”
“重”字还未说出口,张鄜便觉怀中蓦地撞进一个温软的躯体,后腰亦被人紧紧地搂住,眼色忽地一怔。
一股独属于少年人身上干净绵软的体香拂面而来——
半晌,他感觉自己的衣襟已无声无息地湿了一片。
“…… 我没有不自重……不要赶我下车好不好。”
怀中之人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收不住尾音那股哽咽的哭腔。
“天太黑了,这里我谁也不认识,只认得你的马车,我……我从山底下爬上来,找了好久、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马车………”
“我、不能被他们找到……我不能被他们找到……”
张鄜将埋在他胸前的脑袋缓缓扶起,昏黄的烛火下,突地看见了钟淳那双通红的双眼,一滴豆大的泪正从眼眶中滚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手背。
“为什么不能被他们找到?”
似是被那滴泪给蜇了一下,他收回了手,动作难得有些迟疑。
今日的钟淳比起往日似乎有些反常——
以往他每回见到这小殿下时,那孩子都会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瞧,里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生机,透澈明亮的瞳孔一眼便能望到底。
可今日这小殿下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整个人噩噩不安地蜷缩着,不仅鬓发湿乱,鼻尖泛红,就连衣裳都被枝干划破了一大片。
“……”
钟淳整个人几乎陷在张鄜怀里,当那股令人心安的苦檀香将他浑身包围时,他还以为自己变成了胖猫儿,窝了一会儿,神智才稍稍回笼了些。
方才他向着坡顶的方向没命地奔逃,又趁着陈仪离开的功夫偷偷爬上了车,一个人心惊胆战地躲在角落里,听见外头传来乔希玉的声音,便以为自己又要被那人给抓回去,继而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之中。
“没,没什么……”
钟淳的泪还挂在眼角,有些心虚地将自己散乱的衣襟捂了捂,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张鄜知道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事。
张鄜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
“把手拿开。”
钟淳刚刚才被他说过“不自重”,这下就更是不肯将手挪开了,只是死死摁着领口,目光躲闪地低着头。
但张鄜还是看见了那白皙侧颈上可疑的红痕,眉间越蹙越深,倾身按住了钟淳的肩道:“把衣裳解开。”
见那小殿下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只得放缓了声音:“车里没有外人,把衣裳解了。”
“听话。”
钟淳那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张鄜,指尖颤了半天,才将脏得不行的外裳给解了。
“里衣也脱了。”
“……”
室内静荡荡的,只有马车骨碌碌的颠簸声。
他咬着牙战栗了几下,闭着眼将最后一件里衣也褪了,整个人仿佛被强迫剥去花瓣的花,在那人的视线下暴露出脆弱的蕊心来。
张鄜的目光骤然一沉。
只见钟淳那青涩的少年躯体上竟出现了性、事才会有的施虐痕迹——
白腻如玉的颈子赫然现着一列清晰的齿痕,肩头上有几处还被人给兴奋地咬出了血,殷殷地彰示着施暴者丧心病狂的占有欲。
甚至连他的腰腹与大腿上也交错着可怖的青紫指印。
第33章 风腥(六)
“……谁做的?”
钟淳第一次见张鄜露出如此难看的脸色,呼吸霎时乱了。他以为是自己又犯了错,下意识地要往角落躲藏,身后却被那只大手给挡了一下
“乔希玉——”
张鄜的声线极低,眼中似蕴着冰冷的怒火:“他好大的胆子。”
自乔敦受封秦国公后,乔氏一族便好似龙登青云一般,借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了。不仅在朝中的行事越发无所顾忌,明里暗里打压京中非乔党的士子,还常假借圣上垂恩之意,作些欺世盗名之事。
尽管钟淳在数位皇子中不算出挑,但仍是圣上血脉相连的亲子。如今储君之位还悬而未决,这乔希玉便竟敢公然蔑视皇威,对大宛皇子作出此等龌龊欺侮之举,若是待四皇子当真入主东宫,这天下可还是钟家的天下——
“他笑我跛脚!还故意用箭射我!……我踢他踹他咬他……但还是打不过他,就只好逃走了……”
钟淳偷偷觑了一眼张鄜的神色,担心那人会因此看不起自己,小声地辩驳道:“不对,我不是逃走的,我还往他手背上痛快地扎了一箭!……哼,那个死断袖心眼太坏了,痛死他活该!”
“如果我的剑术和骑术再好一些,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话说到一半,钟淳的喉咙突然哑了火,只怔然地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张鄜倾身替自己披上了外裳,弯下身地将腰间的系带给缓缓束紧。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相近,那股清冽性苦的檀香似一阵幽幽的雾,将他从头到脚都温沉地浸裹在其中。
“……”
钟淳大气都不敢喘,四肢被那人轻微的动作激得阵阵酥软发麻,生怕自己嘴唇稍一哆嗦便会擦过那人的鬓角。
“这与殿下的剑术与骑术并无任何关系,一个人若是常年作恶,且不必经受承担作恶所带来的后果与代价,那此人日后行事将会更加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这种人想欺侮谁,就欺侮谁,全无道理可言。你不必责怪自己,错不在你。”
张鄜替钟淳系好衣裳,见那小殿下不知何时已然僵硬得如一座石像,抿了抿唇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帘子后有人轻轻地敲了敲车壁。
“后方的林间似乎有人在悄悄跟着咱们,看打扮应是乔府的人。”陈仪压低了声音。
“兴许是四殿下派来的,大人,我们回上京之后还要进宫吗?”
“有多少人?”
“大约有三四十个。”
陈仪见帘中静默不语,又试探地问道:“要让侍卫将他们抓起来,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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