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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 时间:2020-11-03 15:01:02 标签: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照旧是隐着身形,不发一言,执笔与他在纸张上对话清谈。
    偶尔沈清轩会备上一桌酒菜,摆在屋中。每逢此时,他露出邀请的意味,伊墨也会如约而至。
    虽不曾早早约定,却也从未出过差错。
    只是沈清轩从未见过他的面,至今都不清楚,这个寡言淡漠的蛇妖,长的如何模样。
    有时也会不含恶意的猜测,是否面容丑陋,所以不肯现形。
    每每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伊墨是蛇,且是妖。就算本身极丑,也可轻易化出一个好皮相来。
    这晚沐浴过后,沈清轩摆开纸笔,坐在桌前等着。
    时日久了,他也摸出些伊墨的规律来,他每隔半月去一次山顶温泉,从温泉下来,途径别院,伊墨都会顺路过来略坐片刻——虽然沈清轩一直也不知道,他是否坐着与他交换笔墨的。
    一切都是他的猜想。
    今夜又是蛇妖去温泉的日子,沈清轩在等。
    等待的闲暇沈清轩取书来读,近日山庄上下都知道,自家少爷性情突变,喜好大改,弃了那些古书典籍,专找些邪门的书册看。什么山村夜谈、怪谈、乱谈等等,尽是些狐仙花鬼,蛇虫虎狼幻化成人的故事,更有那些市井流传的玄之又玄的传说,也一并找来,天天捧读。
    叫人摸不着头脑。
    沈清轩虽对那些书籍里的故事不以为然,但觉得市井笔墨粗俗却有趣,也就这么一路看下来了。
    伊墨到时,沈清轩正捧着书掩面无声的笑。他笑的是那书中一首打油诗,写的粗鄙,又叫人忍俊不住。
    闻的熟悉气息,沈清轩方才放下书册,提笔道:你来了。
    三字旁很快落下一字:是。
    沈清轩又写:近日杂乱看了些书。
    伊墨写道:知道。
    沈清轩想了一会写道:那书中所述之事,是真是假。
    伊墨回答:半真半假。
    沈清轩一愣,连忙写道:果然。
    顷刻突然微微一笑,沈清轩揶揄着继续写:那书中精怪有善有恶,不知伊公子,是善是恶?
    他写完又觉得自己唐突,虽两人逐渐熟悉,却也不过是皮毛,相识至今他甚至未曾与这蛇妖谋面,其余事迹更是由于生疏,从来不曾询问过。
    两人相处,虽字迹往来颇为频繁,却也尽是些流于表面的交谈。
    沈清轩心中忐忑,自知问的唐突且过分,若是伊墨翻脸就此走人,他也无话可说。
    这蛇妖救他,许他承诺。他竟问人家,你是善是恶?
    好不糊涂!
    沈清轩想到他这就可能会消失,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深夜孤山,亮堂小屋、纸张沙沙、墨香流连的气氛,杯盏无声交错、字迹浅浅相临的交谈,或因他一个荒诞的提问,从此烟消云散。
    竟是不舍。
    沈清轩僵在那处,目光看着并无人影的前方,毫无动弹。
    看似漫长,实则极短的时间,但见那墨笔又悬空而起,在他那清隽小楷旁缓缓写道:善恶鉴别,以何为准。略顿,又点上一个小小问号。
    沈清轩失了颜色的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欣喜他不恼自己。
    只是看着那墨迹,很快眉尖蹙起。他叫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问的哑口无言。
    思索片刻,沈清轩写道:我不知晓,你又是如何分辨?
    那笔尖迟疑了下,又是缓缓落下,这一回只有六个字,上书:待我好,便是善。
    沈清轩望着那六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良久,沈清轩执起笔,又写道:
    若是先时待我不好,欺我、害我;后又回转心意,怜我、爱我,又将如何。
    伊墨很快在他字迹旁添道:
    欺她、害她,再怜她、爱她。
    沈清轩咬了咬唇,又在那行字旁写上“睚眦必报”四字,挑起眉似笑非笑的瞅着身边那处空白地方。
    这一回纸笔交谈的时间比以往要长,沈清轩精神不济,只是心中不舍,强撑直到夜半时分,才收了纸笔,头挨着枕便陷入梦里,第二天晌午方才苏醒。
    喝了些参汤,精力恢复后,他重新做回阳光下消磨光阴的沈大少爷。目光静静望着不远处火红的石榴花,心中却并不平静的想象着来年这个时节,他可与这对他有恩的“善良”蛇妖,在这满树红艳的榴花下,把酒言欢。
    只需再有一年。
    离伊墨的天劫还有一年时光。
    ——与我好,便是善。
    多么简单。
    沈清轩挽起唇角,露出的笑容清清净净,暖如春风。
   
    第5章 君子
   
    今年雨水颇丰,往年这个时节,山中雨水还不曾如此频繁。今年却是古怪了些,半月下来,只晴了两日。
    沈清轩早已学会如何打发时光,困在屋中也不焦躁,极有耐心的日复一日倚在窗边听雨。
    雨水砸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滴在院中瓦罐里的声音……用耳力一一捕捉来,鉴别其微小差异,倒也有趣。
    更有院中鲜妍花朵,在他的视野里沾着雨水摇摇颤颤,端庄不再,却别有一番风情。看的兴致来时,沈清轩便展开画纸,将雨中景物渲染其上,自娱自乐一番。
    到了晚间,用过饭食,泡在淡淡药香的温热水中,直到眼皮无力抬起,才摇铃唤来小厮,伺候着他上床就寝。
    这一夜,又是瓢泼大雨。
    沈清轩只道伊墨不会再来,早早上床歇了。却也未曾入睡,只倚在床头,身前一张方形小桌上摆好棋盘,自己拿着本古棋残局,照着书上摆放。
    黑白两色棋子,先时分散错落,又倏然在他手下紧密相连,忽如千军万马,围剿厮杀;忽如猛虎出笼,直捣中军。
    正凝神摆弄时,床上幔帐仿佛被风吹过,绰绰约约掀起一角。
    沈清轩抬起头来,神情甚是惊讶地透过青纱看去。
    房中无人。但沈清轩知道他来了,连忙掀开帐子对着那空无一人处招了招手。
    感觉到一丝寒气逼近,沈清轩忙将桌上棋子收好,又从床边木柜中取出纸笔,写道:风大雨急,且上来坐坐。
    稍后大床便微微摇晃了一下,压在棋桌下的薄被上也有了痕迹。
    窗外雨水砸落的声音噼啪作响,沈清轩只道他不会来,身上只着一件雪白中衣,襟口歪斜,头顶发簪同样早已摘下,一头青丝颇为凌乱的散在身前身后,形容懒散。
    直到伊墨在棋局对面坐定,方才察觉自己失仪,忙写道:我以为你不来。写完后望着对面空旷,岂料对面却无丝毫动静。
    沈清轩颇为讶异,相识几月以来,伊墨虽淡漠非常,却从不失礼,有问必答。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正心中揣度着,桌上纸张却叫人拿捏起来,手中所执之笔也自外力取走,移到对面那方。
    而后纸面上字迹渐现,却是告别。
    伊墨要离开山中,去往别处。
    沈清轩闻悉竟是心中一跳,方寸顿失,只觉慌乱难挡,一把夺过对面悬空的笔,抓过纸来,字迹潦草的急急询问他去往何处,又何时回来。仪态尽失。
    稍后那手中纸墨又叫人取去,不徐不疾的一字一字仍是周正。却是这千年老蛇妖寻了两百年的一件物事,近日才得到眉目,他自是要下山去取来。
    沈清轩才安下心。
    静了一会,又耐不住好奇,问他那是什么物事,如此珍贵,须得连伊墨都等不及去取。
    那纸笔又顿了一会,方显现出两个字来:蛇蜕。
    沈清轩瞠目结舌。
    约是苦寻多年的东西终于有了眉目,伊墨心情颇为愉悦,重新铺开纸,与他娓娓道来——原是两百多年前,顺利渡劫的伊墨匿在山中蜕皮,未曾想蛇蜕却无端消失。
    那薄薄蛇蜕虽他自己看不上眼,但他毕竟是千年老妖,所蜕之皮亦非凡物,但凡叫人取走,必生事端。是以多少年一直在寻觅。
    直至今日,那东西才有了眉目。
    沈清轩闻言又问的更详细些,伊墨也无隐瞒,一一作答了,言谈中难免带上些往事,露了根底。只是伊墨并不在意叫人知道,沈清轩却因上心而仔细记下。
    一直以来沈清轩只知他是蛇妖,却不晓这蛇妖来历与过往,今日方知伊墨之所以成妖,却是叫人点化的,甚至伊墨的故乡,也远在万里之遥。
    沈清轩提笔问他:因何离开故乡?
    伊墨想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吵。
    故乡与人来说,是灵魂之根,与蛇来说,却也仅仅是出生之地而已。他原先只是一条懵懂小蛇,吃饱就睡,遇春则醒,遇冬则眠。居于山中洞穴,不知世事。
    其时天下战乱,五州十国,烽火连绵大地。乱世中却百家争鸣,学者圣人、英雄勇士更迭而出,一时不知多少豪杰与神魔共存。又有修仙道人,炼丹术士,弥勒弟子,各方流派汇聚在这乱世之中,精彩纷呈。
    他一条小蛇,不懂人间乱世,安于一隅。却不料战火终有倾轧而来的一天。
    狼烟烽火燃到了这小小青山。
    山下鼓声大作,喊杀震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儿郎们马革裹尸还。
    却有更多儿郎身躯留在了那片土地上,皆是断肢残臂,尸首分离。
    过多的血腥和壮志未酬的怨气终于铸就了魔物,一时小小青山终日阴风阵阵。
    那时他仍是懵懂的一条小蛇。
    魔物横生,自有圣人仙家临世。
    一日山脚下来了两名道人,其中一名却是道童,同师父一起前来。
    彼时惊蛰,小蛇伊墨也从洞里探出头来,游弋在草木中觅食。却因冬眠刚醒,身体僵硬笨重,就这么一头撞在道人鞋边。
    那道童惊叫一声,抬脚欲踢,却叫师尊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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