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晃眼在作怪,他总觉得有道视线直勾勾地看着他,非常直白露骨,像是要扑上来把他一口吞下,简直和……和床笫之间渊且看他的视线一样!
他忍不住抬眼看去,渊且就在上面,他正在和新娘交谈,偶尔往下扫一眼,也并无露骨之意,更没有看向暂华。
那看他的到底是谁?
暂华环视了不止一次,他那警惕的模样都要引起注意了,却还是没找到窥视的人。
漫长的喜宴总算结束,暂华毫不留恋地起身向外走,离开这个让他坐立不安的地方。
他拦住几个侍者让他们一起帮他找寻上阳,他也不知上阳为何突然消失,他跟自己来,不就是为了……
他边思索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一处熟悉的院落,到了门口他才回神,这不就是渊且特意为他收拾起来的宅邸吗?他的相府,他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
请他来时他拒绝了,结果过后自己又不请自来,他不禁自嘲一笑,却忍不住抬手推开了门。再看一眼吧,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就像曾经无数次他回来一般。
庭院的花草和小池,都维持着他离开的前的样子,大树下的摇椅依然放置在那,暂华忽然有种跨越时空般的恍惚。
他走到摇椅前,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渊且趴在他的膝头哭泣,毫无上位者的肃杀凛冽之气,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
修长的手指贴上摇椅的扶手,他忽然想坐上去。
“乒——”
是瓷器破碎的声音,随即是馥郁的酒香。
暂华受惊站直了,就像正在恶作剧却被当场抓包的孩子那样惊慌拘谨,他转身,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渊且站在门口,他脚边是碎裂的酒坛,酒水浸湿了他的鞋面,他怔怔地看着暂华,剔透的浅褐色眸子里熏着迷茫。
“暂华……”他低低地叫着,眼角带着浅红,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暂华心中打乱,他下意识就紧绷起背脊,进入戒备状态,他不应该陪着他的新娘入洞房,怎么会出现在这?!
“暂华。”渊且还在念着他的名字,一步步向他走来,脚步有些虚浮,大概是喝醉了。
“别过来!”暂华低喝。
渊且不管不顾,越来越快,最后几步几乎是扑了过来,正正把暂华压倒在摇椅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你!”暂华大力挣扎,动乱中撞到了渊且的腰身,引得他闷哼了一声,但任然没有挣脱开。
“放开我!”暂华不可抑制地颤抖,那是身体深处反射性的寒战。
“不放。”渊且死死压制着他,“我想你,我想你……”
可你分明才刚成完婚,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与你的新娘携手,你们辛福美满,何故还要在招惹我?
暂华心里突然恨极了,泄愤似的一口咬在渊且的肩头,力道之大,当即他就尝到了腥甜味。
渊且反而抱得更紧了,热乎乎的脸颊贴着暂华略寒的脖子,无比满足地蹭了蹭。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渊且开口,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委屈,“我以为你爱我的,看到我成婚你起码会有半分伤心,可你怎么一点也不在乎?”
暂华声音微颤:“我不爱你。”
渊且浑身一震,像是被刺骨的冰水当头浇下。正当暂华以为自己又会因不顺他的心而遭受凌辱时,渊且却缓缓松开了他,撑起了身子低头贴着他的额头,“不要这么说……”
“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暂华。”
“对不起,对不起……”
“我太混蛋了,我千不该万不该那样对你。”
“你打我骂我都好,用刀子剜我也好。”
“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们离得这样近,渊且炙热的气息能喷洒在暂华脸上,还有他的泪水。
一滴接一滴,包含着他滚烫的爱与悔。
豹鹿番外五
“起来。”暂华低声道。
“我不!”渊且很是执拗,他有几分醉意,说起话来不过头脑,一股子全倒出来:“你为何又对我这般冷漠了?你心里有我的啊,那日在梦里,你还抱我,为我擦眼泪,可你现在怎么不抱我,不为我擦眼泪了呢?”
暂华心中阵阵窘然与无语,他含羞带怒地瞪着渊且:“你就知道用小手段入我的梦,卑鄙!”
渊且被骂,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但他还要开口:“我想你想得发疯……”
暂华紧抿着唇,脸上又湿又痒,渊且又压制着他的四肢无法动弹,他只能往渊且肩膀蹭,把那不属于他的眼泪全还给渊且。
“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向我招手,听到你跟我说‘过来’时我有多开心吗?我差点以为那就是我的梦。”渊且说。
“我以为那是曾经的你。”暂华辩解。
“曾经的我就是现在的我啊!”渊且说。
“不是。”暂华垂下了眼帘,“那时候的你不是混蛋。”
渊且顿时无言,暂华趁这时再去推他,“你快起来,不要叫他人看到了,真是成何体统。”
“……”渊且依然不配合,还缓缓地把脸埋进了暂华的颈窝。
暂华手里摸到了一片濡湿,是从渊且的腰间透出来的,还带着温热,他心里忽然一凛,喝道:“渊且!”
渊且制压他的力道逐渐卸下,他昏沉地呢喃:“父上……别走……”
暂华愣住,父上这个称呼是渊且成年之前叫的,他曾多次纠正也无果,就随他去了,时至多年再听到,竟奇妙的激起了他内心的波澜。
渊且在暂华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暂华把渊且扶进屋里,不多时,言优与几个侍从也来了,渊且的状况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侍从熟络地替渊且更衣上药,言优把暂华带到侧房,让他更换下沾了血污的衣服。
“多谢。”暂华换好衣服出来后,礼貌地朝言优点了点头。
“先生,有些话我不得不讲。”言优看着暂华说,“王上自从那日被虎族暗算,就受了不小的伤,但那是妖界局势混乱,邕泽因无法承受妖丹的威力而爆体身亡,王上从边外赶回来后完全不顾身体伤势一举灭了虎族,又要平定虎族覆灭后所产生的种种异议与各氏族的躁动,局势稳定后他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依然没有躺下来治疗,先生可知为何?”
暂华在宽袖里的手指不自觉掐紧,他没有说话。
言优答道:“因为他要找您。尽管他知道您已经被战神救走,但还是仅存着一线希望,希望您还在妖界的某个角落。王上几乎把王城翻了个底朝天,直到亲眼目睹您在天界,才停下来。”
“但是王上的伤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刻,伤口也是破了合合了再破,若再是不好好休养,只有……命不久矣一个结果。”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一不会疗伤,二没有义务,我不欠他什么,他的命也是他自己的东西。”暂华轻声说。
“只有您能救他。”言优沉声说,“王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他能为您而死,也能为您而活。我代表妖界恳求您,留下来救救王上。”
“我何德何能。”暂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我是前朝罪臣,留在此你那伟大的王上有理由对我做任何屈辱之事,我怎么敢?更何况,他今日才成婚,那些事怎么也用不到我来代劳。”
“婚宴不过是王上的一场闹剧。”言优毫不犹豫地坦白,“王上并没有成婚,这不过是他策划的为见到心上人的一个计谋,他向来这般不择手段。”
“……”暂华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彻彻底底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先生先在此稍作休息,需要什么知会一声便是。”言优微微躬身,就要退下。
“不了,我是为了找上阳仙君才出来的。”
“先生不必担心,仙君已找到了,正和战神呆在一起,等会儿便会过来。”
暂华只好暂时在此落脚。
而在大殿内。
“你为何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暂华?”上阳蹙眉看着凤与。
“喝一杯!”凤与此时是女体状态,大大咧咧地把伟岸的胸脯贴着上阳的手臂,高扬着酒樽,活生生一个漂亮的女疯子。
“我要去找暂华!”上阳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面对的到底是女人,他的手怎么安放都不对,要是知道被陌生人一句“妖宫的后花园里似乎有一株万年双尾带羽花”给诱惑,导致他孤身前往所谓后花园去找寻,会把暂华弄丢,他就不去了。
“暂什么华?人家在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你去到什么乱?”凤与一点脱离的机会也不给,四两拔千斤硬是把他拖回酒席,呼朋唤友让大家一起来灌他。
上阳气得心口疼。
天蒙蒙亮,暂华被屋外“醒了!醒了!”的呼唤声吵醒,他猛地意识自己竟然睡着了,不禁谴责自己掉以轻心。
刚起身,门就被大力推开,亲信面色凝重,“失礼了,王上不肯喝药,先生请跟我来。”
暂华就这么半强迫地被带到渊且面前,他为此感到不快,可看到渊且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不见生气的模样,怨言就莫名吐不出来了。
“你没走。”渊且的眼里焕发了神采,“我还以为你又不在了,吓死我了。”
“你……”暂华拳头松了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侍从拿了一碗药汤过来,“王上,该喝药了。”
渊且巴巴地看着暂华。
暂华眼角抽搐,“自己喝。”
“……哦。”渊且失落地头发丝都塌下来,像一只垂头丧气地大猫,他在侍从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途中触动到伤口,他疼的嘶嘶吸凉气,本就苍白的脸色还流下冷汗,更憔悴了。
“慢点。”暂华忍不住说。
渊且委屈道:“好疼。”
暂华的手差点要抬起来,去揉一揉他的脑袋,不过他克制住了,硬着口吻说:“咎由自取。”
渊且被教训得通身顺畅,眼里带上了笑意,他拍拍软榻,“你坐。”
“不必。”
渊且不敢忤逆他,只能把自己的可怜摆在脸上。
侍从非常有眼力见地搬来一张凳子让暂华坐下,暂华坐下后见渊且还在盯着他,便说:“还不喝药。”
渊且立刻端起药汤一鼓作气,干脆利落地喝完了。
“苦死了……”渊且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侍从不禁感叹暂华先生的威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王上一下就被驯服得跟猫仔似的。
见他这样,暂华控制不住牵起了嘴角,渊且看呆了,喃喃道:“你笑了。”
暂华立刻绷紧了轮廓,“没有。既然你的药也喝了,我就没必要在这呆着,告辞。”
说罢,暂华起身离去。
“不要!”渊且也跟着起身,洁白的里衣当即就透出血色,他狼狈地跌跪在地,却还在哀求,“你不要走……”
暂华吓了一跳,回身去把他扶起来,“你不要命了吗?”
渊且终于找到机会抓着他的手,死死地攥着,眼眶通红的望着他,“你可怜可怜我,不要走。”